第12章 第12章
次日一大早,季呈镇便候在倚薇殿门口。
季呈钺欢欢喜喜拉着弟弟向书房走去,顾槿业已起床,笑着对两个小毛孩子说,“小厨房温了莲子银耳羹,你们两个早读之后用上一点。”
季呈镇很是知礼,“多谢顾娘娘。”
顾槿也笑,“不用谢,阿镇,你母妃怎么没来?”
季呈镇小小少年眼里全是困惑,他纠结半天,最后有些为难说,“母妃她起了,但是……她在纠结用什么口脂。”
小少年很显然并不能理解母妃这种行为,皱着眉头,眼里的困惑都要溢了出来,顾槿失笑,对季呈镇说,“顾娘娘知道了,阿镇同兄长读书去吧。”
季呈镇很快抛弃了疑惑,和季呈钺拉着手欢欢喜喜去读书。
看着两个少年欢脱的背影,顾槿失笑,随后对摘砚说,“阿瑶呢?”
摘砚脸上也带了一点跟方才季呈镇如出一辙的为难,流纸嘴快,已经先说了出来,“婕妤还没起呢。”
顾槿:“……让她睡。”
小厨房的灶台上小火炖着热粥,咕噜咕噜冒起细小的泡泡,也飘出淡淡的香气,小孩子稚嫩的童音透过书房的窗户传遍整个倚薇殿,周飞瑶翻了个身,用被子把头蒙住。
顾槿和摘砚绕着后院逛了一圈,最后顾槿指着西墙角说,“等来年叫人在这里种一株西府海棠。”
“娘娘怎么不种木槿花呢?”摘砚问道。
染墨和流纸捂着嘴嗤嗤地笑,最后还是扬笔说,“女郎喜欢木槿花,却有人喜欢西府海棠呢!”
顾槿瞪了扬笔一眼,“什么话也能乱说!”
扬笔这才后知后觉捂上嘴,膝盖一软便跪倒在地,“奴婢失言,请娘娘责罚。”
顾槿略叹口气,“无心之失,下次注意就是。”
扬笔狠狠地点了点头。
“行了,你们也不必围着我,都去各处看看罢。”顾槿说。
她坐在贵妃榻上,因为扬笔的一句话心神有些不宁,摘砚察言观色,待身边的侍女都做鸟兽散后,悄悄走到顾槿面前,对她说,“娘娘有心事。”
顾槿下意识否认,“没有。”
“娘娘。”摘砚轻手轻脚蹲下,给顾槿按摩有些浮肿的小腿,“奴婢伺候了您七年,娘娘有什么心事,可以同奴婢讲讲。”
顾槿抿唇,过了很久,久到摘砚以为她不会说什么的时候,却只听见顾槿说,“过去了。”
都是上辈子的事情,隔着这样久远的时光,关于往事早就已经模糊的不成样子,就算是再提起来也只是徒增烦恼,叫这些人都不得安宁。
“太医院没有自己的人不行。”顾槿说,她轻轻摸着自己的肚子,“你觉得谁可用?”
“娘娘觉得呢?”
“太医院那位新上任的崔任崔太医,虽然年轻但看着可靠的很。”顾槿道,“年轻人总是怀揣着满腹希望,以为自己总有出人头地的一日,所以对待自己的本职总是格外热情。”
顾槿顿了顿,又说,“热忱又单纯。”
“娘娘的意思是?”
“暂且瞧瞧吧。”顾槿睫毛微颤,“我之后的平安脉叫他来请就是。”
摘砚轻声道,“是。”
有风吹过,卷起冬日的寒气。
小厨房的粥经小火慢炖,已经熬出了一层粥油,书房的读书声微微一顿,接着便飞出了两个孩子。
季呈镇捧着小碗,真心实意地夸赞:“真好吃!比膳房的粥好吃!”
顾槿略偏头,轻笑,“阿镇的小嘴巴抹了蜜似的。”
“我说的是真的!”季呈镇对顾娘娘的这句话很不满意,梗着脖子说,“膳房送来的粥十次有八次都是凉的,我前两日找三弟玩,看到宁娘娘只喝了半口就把粥全都倒掉了!”
“凉的?”顾槿微微皱眉,“阿镇还看到了什么?”
季呈镇想了想,没想起什么,倒是季呈钺举手示意,“儿子昨天去安福殿,瞧着比起倚薇殿,安福殿好像有些破旧。”
顾槿微点头,“顾娘娘知道了,谢谢阿镇。”
她心里有些烦躁,季呈钺和季呈镇吃完饭,兄弟两个并肩回到书房。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季呈镇心里像揣了个小兔子,惴惴不安地问兄长。
季呈钺很是胸有成竹,“不用担心,阿娘肯定会跟父皇说。”
季呈镇踢了一脚地上的小石头,闷闷不乐地说,“我都好久没见过父皇了。”
季呈钺想了想,说,“我也好几天没见到父皇了,他总是跟阿娘吵架。”
“顾娘娘那么好,父皇为什么会跟顾娘娘吵架啊?”
“我也不知道。”季呈钺耸耸肩,小大人似的说,“他们大人就是这么莫名其妙。”
季呈镇:“我觉得也是。”
小小少年并排回到书房,没一会又传来背书的声音,又过了一会渐渐归于寂寥,两个小孩子坐在宽大的书桌上晃荡着腿,手里捧着不同的书在看。
季呈钺手里的《孟子》已经读了一大半,周飞瑶才睡眼朦胧地站在小厨房门口,猛吸了一口气,“让我看看,还有什么好吃的?”
寒冬腊月,她身上只披了一件大氅,侍剑默默给自家娘娘塞了一个暖炉,接着被周飞瑶塞进顾槿怀里,某些人洋洋自得,“我不冷。”
顾槿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把多出来的手炉塞回周飞瑶怀里,嗔道,“去梳洗。”
“阿姐为我梳妆。”周飞瑶蹬鼻子上脸理直气壮说。
顾槿:“……走吧。”
周飞瑶向来不喜欢京中贵妇流行的发髻,她从闺中开始,每日就爱高高束起一个马尾,又偏爱男子装束,一眼看过去像极了流星飒沓的少年郎君,举手投足都是鲜活的少年气。
京中很少有郎君能将鲜红色的骑装穿得那样好看,像小火焰一样直直的扎进所有人的心里。
“我记得在府里的时候给你做了好些裙子?”
顾槿站在周飞瑶的寝殿内,环视一周没看见那些漂亮的裙子,周飞瑶讪讪地摸摸脑袋,侍剑默默在一堆窄袖劲装下边翻出几条裙子。
“阿姐~”
周飞瑶可怜巴巴地扯住了顾槿的袖子,“又不用请安又不用出去,就不必穿得这么隆重吧?”
顾槿就笑,“刚才你可不是这么说得。”
周飞瑶皱起一张苦瓜脸。
“这些都不行。”顾槿对着周飞瑶为数不多的裙子挑挑拣拣,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对摘砚道,“前些时候我做的那条嵌金丝纹昙花百蝶裙呢?”
“染墨收着呢,奴婢叫她去找找。”
顾槿微一点头,又对着周飞瑶道,“是我之前找人做的,因为怀孕就没穿,压箱底岂不是可惜,我看拿来给你穿就刚好。”
周飞瑶连连举手投降,“阿姊你饶了我罢!我以后再也不叫你给我梳头了!”
那条裙子是很好看没错,但可不是周氏阿瑶的风格,又是蝴蝶又是花的,还是一条浅绿色的——虽然阿姐说是什么山岚色——就真的很不适合她啊!
想想就头大。
拿到手的百蝶裙好看得紧,是顾槿一贯的审美,周飞瑶被顾槿推着去内室换了裙子,扭扭捏捏不愿意出来,被顾槿强势拉出来按在梳妆台前。
“你觉得飞仙髻如何?”
顾槿手里拿了只金钗比划,几个婢女听说要给婕妤上妆,都放下手里的活计赶过来凑热闹,顾槿于是偏头,问站在最靠近的染墨。
染墨仔细想了想,“飞仙髻和堕马髻,奴婢觉得都衬婕妤。”
“那就飞仙髻好了。”顾槿随手指了摘砚,“你来,你飞仙髻梳得最好。”
“欸!”摘砚欢欢喜喜应下来,她手指灵活,蝴蝶似的在周飞瑶头上翻飞,没一会便梳好了一个漂亮的飞仙髻。
顾槿仔细挑了两三件首饰给周飞瑶戴上,待准备拿第四件的时候被周飞瑶躲开,“阿姐饶命,头好重!”
“你啊。”顾槿笑着点点她的脑门,又给她细细点上花钿,随后仔细端详面前这张含情似慕美人面,不由得感叹道,“我们阿瑶真真是个美人胚子。”
周飞瑶被她说得红了半边脸,“阿姐你惯会打趣我。”
两人正闹着,蔷薇走过来悄声对摘砚说了什么,后者走到顾槿身边悄声说,“娘娘,孙美人来了。”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顾槿笑道,“快请!”
日光已浮上云头,孙美人只穿一件浅色衫子,披着月白色的斗篷,站在院子里被冬日的光一晒,愈发显得她柔弱。
“见过贵妃娘娘,婕妤娘娘。”
“快请起。”顾槿笑着,摘砚手快,接着就去扶她起身,待孙美人站好,顾槿便说,“两个孩子在书房读书,美人可要去看看?”
孙美人摇头,亦笑道,“孩子们既然在读书,那妾便不打搅他们。”
她的目光落在盛装打扮的周飞瑶身上,“昨日说下要教婕……阿瑶绣活,今次我来迟了些,时间短暂,咱们就即刻开始吧。”
周飞瑶哀求的眼神还没看过去,顾槿毅然决然干脆利落的断了她的后路,“年后哥哥回晋州,你别忘了给你阿耶还有兄长的腰带。”
周飞瑶闷闷不乐的说,“反正他在家的时候就嫌弃我的手艺,从来不肯用,现下他娶了新妇,那也轮不到我。”
顾槿失笑,“怎么不会,上次嫂嫂来,就要我好好教教你绣活,还说你给周将军的腰带他天天用着。”
“那阿姐你怎么不跟我说!”小姑娘的眼睛亮亮的。
“盖因周将军与我阿兄炫耀,说自己女儿做的就是最好的,不许旁人说一句坏处,实在是我大嫂看不下去,这才私下里偷偷同我讲。”
周飞瑶一双眼睛好似有光:“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顾槿失笑,“若不是绣工实在有损将军威严,嫂嫂也不会同我这样讲的。”
周飞瑶想起自己上一次送回去的腰带,沉默了一下。
那确实……有点损害阿耶的威严。
于是她咽了口唾沫,以壮士扼腕的心态决然道,“那我……尽力?”
顾槿:“加油!”
“孙氏去了倚薇殿?”
赵端海眼观鼻鼻观心,道了句是。
“贵妃呢?贵妃今日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吗?”季则平追问。
赵端海仔细想了想,又仔细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禀圣人,没有,娘娘一切如旧。”
季则平沉默。
昨天他无意听到顾槿的心音,竟得知顾槿也知道前世的事情,怪不得许多的事情与前世不同,顾槿对他的态度,主动放弃皇后之位,桩桩件件的古怪,他到今天才意识到。
“你觉得,贵妃与在府里时,有什么不一样?”
赵端海偷偷瞥了一眼主子的表情,见主子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想了想才说,“圣人既然问,奴才必是知无不言的。”
季则平睨他。
“奴才觉着,娘娘待您比往日在王府里的时候疏淡了许多。”赵端海仔细揣度之后,才这样说,“但是对钺殿下,却比以前耐心了不少。”
季则平沉吟片刻,想起往日在王府时不管多晚厨房里总是温着的粥,和她为他留的一盏灯,再想想她这些时候的疏离和冷漠,次次将他拒之门外,哪怕不想承认,季则平都不得不承认这一切确实是真实发生的。
怪他迟钝,到现在才发现。
“你说的不错。”季则平道,“朕现在想挽回贵妃,你有什么办法?”
“圣人您这是为难奴才了。”赵端海心里像揣了半个兔子,惴惴不安的。
季则平:“你说,朕现在废了皇后,改立贵妃如何?”
赵端海直恨不得以头抢地,“皇后娘娘的废立岂是小事,圣人您别跟奴才开玩笑了。”
“吱——”
舒后只觉得脚底发软,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推开了紫宸殿的门,甚至还带着笑意对季则平道,“臣妾吩咐小厨房煮的老鸭汤,圣人尝尝?”
季则平拿眼睛看她,他神态很是随意,“你怎么来了。”
一点也看不出方才说要废了皇后的模样。
“最近圣人忙于政事,臣妾唯恐圣人累坏了身子,便擅作主张来瞧瞧圣人,也请圣人一切以自己的身子为重,后宫诸位姐妹都盼着圣人安好。”
舒后这样说着,自己悄悄藏起泛红的手。
她心里难受,可是面上却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她连质问都做不到,甚至还能面带笑意地请圣人喝一碗鸭汤驱寒。
季则平“嗯”了一声,又对舒后道,“朕这里没事,你先回去吧。”
舒后盈盈的笑着,“是,臣妾告退。”
她始终是进退得体的模样,甚至还体贴地为季则平带上了门。
白玉瓷碗盛着的鸭汤放在桌子上,直到变凉都没有引得主人再度垂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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