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草木
鸡鲜,集贤,级衔——好像都不对。
周岩山眉头紧锁,捏着笔在纸上写字,高考都没这么认真。
刚才关池确实发过类似的音。按语序习惯,这应该指的是他。
骂他呢?不太像,这两个音组不成骂人的词。给他起的外号?他有什么特质能套出两个发音的词吗,也想不出。
划掉纸上这几个莫名其妙的词语,周岩山来到关池床前,将他从被子里挖出来,露出脑袋和手脚。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把他挖出来了。高烧不能捂成这样,不利于散热。
“巽易……”关池脸色发白,紧闭着眼说梦话。
周岩山弯下腰,将耳朵凑在关池嘴边,然后关池就不说了。
“寻医?”他抽出几张纸巾,替关池擦脸上的汗,“用不着,我就是医生。”
——的老板,四舍五入治个感冒问题不大。
退烧药起作用了,额头已没刚才烫手,只是人不太清醒,梦话不断还说不清楚。每次听见关池嘟囔,周岩山都恨不能瞬间移动过来听他在说什么。
运气不好,每次都听不清。
关池就这样断断续续烧了三天,吃药便能退热,药效一过又立马烧起来。一边烧一边吐,吃什么吐什么。
原本周岩山要去找周锦书,老爷子给的时限只有一周。结果被关池突然的高烧用掉三天,他要再不退烧,周岩山只能替他找个临时保姆了。
也是关池节约,只预交了两天房费,酒店联系他续费的时候发现他烧晕在房间。而他的手机联系人里,只周岩山这一个名字,还是从阻止联系人里翻出来的。
被拉黑的周岩山本不想接这个的电话。他是什么很贱的人吗?想拉黑就拉黑想联系就联系。
然而电话响了三、四声,他还是接了。因为他突然想起来,关池主动联系他,有生之年还是第一次,不接似乎不太吉利。
之后便是衣不解带地伺候了关小爷三天,周岩山连胡子都没顾上刮。
关池醒来时,便见床前的桌椅上乱七八糟地卧着个“尸体”。
周岩山脖子仰得看起来像要断了,一条腿搁在圆桌上,另一条腿搭在床边,双臂大张着耷拉在椅子半包的靠背上——睡得跟死了似的。
关池坐起身,发现自己原本的卫衣外套已换成干爽柔软的睡衣。床边地上堆着一堆换下来的衣裤,看起来崭新但有一些呕吐物。
他下床,将地上的衣服裤子扔去卫生间,然后刷牙、洗脸、上厕所。
出来时周岩山已经醒了,下巴上的胡茬子让他看起来沧桑了几分,配上青皮脑袋,显得越发凶恶。
他瘫在椅子上眯眼打量一下关池,然后哑着嗓子说道:
“看来是好了。吃东西不?我饿了。”打了个哈欠,周岩山揉着酸疼的肩膀站起身。
“你怎么会来?”关池问道。
“你欠人房费,又烧成这样。作为你唯一的拉黑联系人,不找我找谁。”周岩山翻出两盒速食粥,烧开水准备进食,“我上辈子是不是杀你全家,你这辈子讨债来的。”
关池抿唇不语,到底谁讨谁的债。要不是为周岩山这个脑子里缺东西的货,他至于——脑海中突然出现娄易的脸,关池顿时心口一沉,眉头跟着就皱起来。
“你是不是见过娄易?”
周岩山一怔,话题跳跃有点快。
“你这是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怎么,觉得我骗你了?”
“我换个问法。”关池踱步到床边坐下,前倾了身子手肘撑在膝盖上,他认真看着周岩山说道:“娄易有没有见过你的脸?”
周岩山顿时哑然,确实见过。
他以为关池所谓的“见过”是相互的,所以他当时否认了,并回答只有周廷昱见过。
他确实没看见娄易的脸,但娄易通过监控摄像头看见过他。
看着周岩山的脸色,关池心下了然。终于明白娄易对周岩山一路试探跟踪,而后又穷追猛打,一副不弄死不罢休的态度是为什么了。
娄易一早就认出周岩山是嵇弦,并怀疑周岩山还保留着业火。
当初他确实将业火的火种分给他们六道六人,但一经转世前尘尽消,别说业火,所有能力都得全部重修。
不对,关池捏了捏酸胀的眉心——为什么娄易会有那一世的记忆,而周岩山没有?
他看向周岩山,眉间紧锁面露疑惑——是因为周岩山格外蠢吗?
“……我觉得你现在想的东西可能不太礼貌。”不知为何,周岩山从关池清俊的脸上莫名读到一丝怜悯,像在看个可怜的傻子。
“你还有事吗?”关池移开目光,语气平淡地问道。
周岩山立即瞪圆了眼,满脸难以置信。
“你过分了吧!我吃喝拉撒伺候你三天,病一好就赶人?”
关池心累地叹了口气,不知该怎么跟他解释。实在说来话长,真要一桩桩一件件说清楚也太麻烦了。
“你应该,还有别的事吧?”他再度换个问法。
周岩山安静下来,确实有事,只是暂时没头绪。
“那二十三个业师的死,可能和周锦书有关。”周岩山揭开烫熟了的方便粥,用塑料勺搅动着,白烟一股股冒出来,模糊了他的神色。
关池一怔,跟着又皱起眉。
“她在娄易那边?”
周岩山将吹凉的粥递给关池,“给她打过电话,叶方秋接的。”
“她为什么?”
“应该是想替周廷昱报仇。”他端起另一碗熟了的粥,揭开后搅了搅就往嘴里倒,一口下去烫得直吸气。
“和你正在做的事有区别吗?”关池无法理解。
“她想自己做,不依靠我。”周岩山扔下空了的纸碗,抽纸巾擦嘴,“也可能是觉得我不会把这件事放在首位。”
“幼稚。”关池立即说道,语气难得带上一丝恼怒。
“别瞪我啊,我也是才知道的。”猜到和知道是两码事,周岩山在心里默默狡辩。
他其实早料到周锦书会曲线救国,走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路子。毕竟她没本事和娄易硬刚,只没想到她会连人命因果都不在乎。不过现在下定论还早,事情还没查清楚。
“人嘛,快意恩仇不是坏事。”周岩山讪笑一声,拿过关池一直端着却没动的粥,替周锦书找补。
关池顿时神色一沉,“包括滥杀无辜吗?”
趁他开口,周岩山一勺粥怼进他嘴里。
“不包括,但人各有志。何况那些人是不是真无辜还不一定。”
关池咽下嘴里的粥,“那些人都是被拉进因果境抽干精神力死的。若你没离开血织女的境,你和他们死法一样。是不是无辜,你心里没数吗?”
周岩山一勺勺将粥往他嘴里送,脸色逐渐难看起来。他当然知道,但他还是不信周锦书会杀人,这中间一定有问题。就算周锦书真的做了不该做的事,也一定有她非做不可的理由。
“周锦书有本事把人拉进因果境吗?她自己都进不去。就算这些人的死和她有关,也一定是最弱的因果。”
关池站起身一巴掌打掉他手上的粥,脸色铁青。
“为人师者可无慎耶!你不正己身就去育人,难怪周锦书不学无术,如今更为一己私欲连是非对错都不顾,你竟还护短,是要她走上绝路你才罢休?”
“一己私欲……”周岩山一字一顿重复着他的话,拿起桌上的纸巾盒子连抽好几张。
他一边擦着翻倒在自己手臂上的粥,一边沉着脸色缓声说道:
“周廷昱的死和你没关系吗?若周锦书真为复仇造了不该造的业果,这里面有你一份功劳。当然,我责任更大,死生我都接着。”
此言一出,关池的呼吸当即窒了一瞬。他从周岩山眼中看到一种无畏无惧的狠戾,像已做好了粉身碎骨后万劫不复的准备。
周岩山站起身,微微躬身直视他的眼。
“你该不是觉得,杀个凯翼就算结了你自己那份因果了?哦,倒也是……”周岩山直起身,垂眼俯视他,目光冷厉如刀,“你结因果只凭因果线,不凭良心。”
“法有度,律有则。因果线本就是业师的行为依据,不凭因果线凭良心?良心怎么量化,我二两你一斤?”关池半步不退,眼中亦有怒火在烧。
“你说但尽人事莫问前程,你说我不懂什么是失去。好,周锦书懂,所以她愿为失去的东西尽人事。”周岩山被激起火气,厉声说道,“现在又说要有度有则,你倒是说说,如何有度有则地尽人事!”
关池沉默地看着他,已明白他俩各自逻辑自洽,谁也说服不了谁。
“你有你为师之道,是我多嘴了。”关池转身走到床头,拿起桌上的手机,“这几天多谢你,房费、药费和衣服的费用我转给你。”
见周岩山冷着脸没吭声,关池继续说道:
“至于周锦书,自有她的因果业报。到时你不要后悔。”
这是关池第二次叫他“不要后悔”,第一次说完后不久,秦屹便葬送了一只眼睛。
周岩山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是怒到极致又硬生生压下而导致的呼吸急促。若非还保留一丝理智,惦记着关池的病刚好,他可能忍不住要动手。
他转身,一脚踹向身后的座椅。
一声木头断裂的“咔嚓”声落下后,屋中被沉沉的寂静笼罩。
过了好一会儿,周岩山哑声开口。
“关池,人非草木。你呢?”
语毕,他大步离开,房门被甩出震天响。
关池颓然坐在床边,他和周岩山论迹,周岩山与他论心,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说到底还是自己失了分寸,这一世的周岩山和千年前的嵇弦不一样。
他本不必与现在的他牵扯这么深,然而对着那张记忆中的面孔,他总是不忍心,总想再拉他一把。
他为救他露了身份,甚至动了业火,如今他说他心如草木。
——何必。
不如……杀掉算了。人都是要死的,也都是要活的。不到时间的终点,谁都逃不出轮回。
下一世,应该不会再遇到周岩山了吧,自己总不能世世这么倒霉。
思及此,关池后仰着躺倒在床上,唇边一抹苦笑。他抬起手臂搭住自己双眼,挡去窗外刺目天光。
算了,他有哪一世不倒霉?总有生死劫要应。
世世应劫,世世不得善终。
——这是他命定的轮回,又与周岩山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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