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吕人啸(六)
四师兄宫枭光裸肌肉遒劲的上身,提雷兽鼓擂夔皮赤鼓,三声裂天之响,天降火树银花。玄妙高山、心湖、光原、天瀑、修身馆、灵机千岛、沉墟临渊依次呼应共鸣,飞起各色明光交织成虚幻的山河地表,如反向的镜子覆罩在上空。
少年男女群情激奋,各宗门世家的大人物们笑着互相客气作礼,在经纶重楼弟子修建的凌空围塔内坐下,观看擂台上各施本事的少男少女。
阴阳鱼的道门、三重旋涡的海岛、非富即贵的京都子弟、摘星楼不苟言笑的杀手、蹄生闪电的骏马载来雷鸣堡堡主
洪炉大冶掌门吕人啸起身道:“开始!”
各门派世家的弟子名牌混入一尊巨大浮空的白玉棋盘,或黑或白,随机排成树状。
第一场比试开始了,穆穆随着洪炉大冶眼熟的弟子走,刚刚坐下,经纶重楼弟子们中有人起身过来,是三师兄的弟子柳色新。
柳色新道:“小师叔到我们这些小辈弟子的座位来坐干什么?”柳色新笑指天空中漂浮的七重围塔,“小师叔应该和我师父他们一起观看,也代表洪炉大冶的支柱、长者。”
穆穆面红耳赤,“我不算是”
柳色新已经叫师妹们将穆穆推到传送阵上,穆穆一脚踏进去,地转天移,顺势出现在星斗旋转的经纶重楼楼主包厢内。
长袍玉带的尔炎凉坐在一面镂空画壁后,苍白的手指握住一杯清茶,皱起眉来看出现的她。
几个小童子在旁侍奉智士之主,尔炎凉讥讽道:“今日也迟到?这几十年你到底怎么活过来的?”
“我按时来了,先在柳师侄那里”
尔炎凉不耐烦,“去隔壁找二师兄!我不喜欢和笨人同处一室。”
说完他从袖子里掷出五个卷轴,冷薄鄙夷道:“这里有五卷画,画上将男修身世背景喜好写得很清楚:道门天府阁副阁主未婚、摘星楼的退休楼主想要个省心的女伴一起归隐、沉香堡堡主妻子亡故有三个孩子、京都的新将军是没背景的新人,立下大功倍受提拔、万川千岛长老的儿子是我表侄,他虽有几个妾室,但没有妻子。”
穆穆面红耳赤,俯身捡起画卷翻看。
“你那个木疙瘩塞满的脑袋,今日拼了命也把上面信息记进去一些,”尔炎凉索然厌烦的将目光转去擂台,冷哼道:“继续靠男人去。”
穆穆被最后一句话打击嘲讽,嘴唇颤抖起来,眼泪立时在红了的眼眶上打转,不想花了敷粉的脸。
尔炎凉背后的画壁突然活动,壁上的浮雕楼阁中出现几个会动的小人图画,小人前面还有穿着经纶重楼弟子服的其他小人,小嘴张口说话。
画壁传出女子的叫声:“炎凉表哥!岛主伯伯带我来看你了!”“尔先生!见见我!”
画壁上的经纶重楼弟子小人说:“姑娘、小姐,这是我们师父的厢房,不能随便进入!”
俊白而冷漠的尔炎凉丢下茶杯,不耐烦道:“蠢货们,机关没拦住这些庸脂俗粉,成天费尽心思跟我学了什么!”
说毕拂袖而去,扇风一扫,尔炎凉衣袍飘飞的踏出七星幻步,顷刻移到对面的围塔厢房。
几个小童子便追去那里侍奉师父,穆穆抱齐五卷画往隔壁去,看到掌门师兄坐在中心,旁边立着一个龙驹凤雏的英俊少年,正是游鳞。
游鳞一扭头看到抱着一堆画卷的她,欣喜道:“师父!”
吕人啸正在看下面比武,听到游鳞叫声,知晓穆穆来了。
此时擂台上已经比到三场,再两场便到游鳞。
游鳞走到穆穆身边要拿画轴,眉开眼笑道:“师父要送礼物给我?”
“这不是我抱着便好。”
游鳞还是要帮忙,活泼轻快道:“师父原来个子真小,画轴一挡脸都看不到了。”
吕人啸勉强道出儿女情长,“鳞儿,那些只是你三师伯搜罗出的男修画像,给她今日相亲去。你不必管闲事!”
穆穆脸上发热,顿时尴尬不已。
游鳞伸过来的手定住,顿了须臾,少年仍然把五份画轴全部抽走,认真的一卷一卷看完。
穆穆觉得昔日当过他师父长辈的脸面已经没有了。
“鳞儿看这些做什么?还给我”
“都是老男人。”游鳞合上最后一卷画像,“不配师父。”
“你师父不是老姑娘?”吕人啸动眉,“修仙驻颜寻常至极,看什么年纪!”掌门师伯拍扶手,“这时候不必管你小师叔的事,专注观摩比武!”
游鳞垂眸不语。
“画轴还我,鳞儿。”穆穆汗都急出来,小声说:“我还没记住上面的内容”
游鳞眼眸清亮地看她了一眼,松手还了画轴。
画卷到了手,游鳞也垂下头,低声对她说,“师父,不要离开门派。鳞儿陪你。”
穆穆摇头哭笑不得,“有些事你还不懂。”
游鳞眨了眨眼睛。
他又说:“师父还是平时安静从容的好,不像今日不安又急促,好像被绑在火上烤似的。”
穆穆第一次听游鳞说出这样的话,神色惊讶。
游鳞又说:“师父是真的想嫁人成亲么?”
“没有不好吧。”穆穆说,她也不知道。
接着心里被一根刺狠狠扎入,是尔炎凉穿透残酷真相的那一句评判。
你就‘继续靠男人去’。
大师兄伊惠风在的时候,被庇护在他的羽翼下。大师兄去世后,便去找下一个男人依靠,去成亲结婚?
可是高贵美丽的凤翮夫人也不快乐,年轻早逝
穆穆的笑容消失,游鳞目不转睛的对住她。
她假装翻动并不乱的画轴,掩饰犹豫和丢脸,“我去别处看看画卷。”
在养大的孩子面前,懦弱地找别人去依靠
在人格和心智上,她也不如小一辈的游鳞!
穆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似乎觉得游鳞的目光也变得怜悯。
游鳞是不是也可怜她了?
她自卑低能,并不会意外,可是,这一天来得太早
如果在春晖树下救走的小孩子,和她一样普通平庸就好了
游鳞叫:“师父!我”
穆穆快步逃离成功的大小男子汉,眼泪掉在其他男人们的画卷上。
‘继续靠男人去。’
三师兄那句刻薄的聪明话,真是诛心之言。
它仿佛后劲十足的毒发作起来,鞭打切削她本来虚弱挣扎的自尊。
擂台外传来喝彩,自下升起一颗明星,在空中绽开为红色焰火,焰火形成武宗长刀,是洪炉大冶的刀修弟子胜出。
七重围塔下传来年轻修士们兴奋的呼喊,“是宫师兄!我们武宗大师兄又胜了!”
下一场比试开始了。
穆穆努力平息自己,慢慢来到画卷中标明的厅堂,这里专为宗门世族的高层人物饮宴交际。
穆穆把画卷就近收在一处,正要寻最近的人打听,迎面撞上一堵坚实肉墙似的人。
“小穆?”
宫枭一身雄壮迸发的肌肉绷裹在朱红劲装里,四师兄生得眉如剑戟,目如狼鹰,颧骨高鼓,双腕套着一对万年黑精石护腕,一把破敌大刀随在背后,击打夔皮鼓后身上流着发亮的汗水,更显强壮硬派、威风凛凛。
穆穆细声叫,“四师兄。”
宫枭道:“你来这里干什么?嗯?二师兄好像说过——”
一个相貌酷似宫枭的少年人快步进来,兴冲冲道:“爹!我又赢了!”
宴会上有的人向武宗之主道贺,有的人弟子败在宫枭这独子手上,或是扼腕叹气不如人,也有面有不甘来假祝贺。
宫枭得意地笑,接着挑眉对宫七杀说:“胜了其他人也就罢了,次次比武大会不是你夺冠?今年你真正的对手,是二师伯收的游鳞!给爹争气!”
宫七杀斗志昂扬,“儿子知道!我练功也勤苦,就怕那漂亮小子名不符实,让我空准备一场!”
父子一齐大笑。宫枭赞道:“不服气,是我的好儿子!”
穆穆听得冒出冷汗,宫七杀是刀修的大师兄,武宗的力量威猛强悍,游鳞与他对上,必会是一场大战。
宫七杀又说:“爹,敲那黄帝鼓的感觉怎样?”
宫枭两只手还在发麻,咧嘴笑道,“等你当上刀宗之主,就知道什么滋味啦!”
他忽然想起穆穆的什么事,转头上下扫视努力妆扮过的穆穆,啧了一声。
“小穆,二师兄说今日要安排你物色婆家,不是找我接收你吧?”
宫七杀眉毛立起,双目锐利,看向这个被视作‘洪炉第一废物’、‘门派第一宠物’的小师叔。
穆穆胀红脸解释,“不是的!三师兄没有说有四师兄”
“那便好,”宫枭不屑的哼道:“你再好看个两三倍才勉强配得上我。跟我前妻比起来,不过还是个笨毛丫头!”
穆穆自卑地去看地上。
一个清朗的少年声音响起。
“四师伯的话是什么意思?”
穆穆吃惊游鳞又来到这里。
宫七杀立即瞪住竞争对手,在游鳞被发现有剑修天资前,他是门派弟子中最强的武修。
游鳞蹙眉问:“我师父,为什么要去‘配四师伯’?”
“呵呵!”宫七杀不爽而抗拒道:“小师叔还能当我后娘?有这好事!她可以么?”
穆穆慌张解释:“是误会呀!我不是来是其他的,其他的唉,鳞儿来这里干什么?”
游鳞眉头拧紧:“我说饿了不想吃辟谷丹,掌门师伯就放我过来拿东西吃。”
宫七杀满身刀锋斗气,对住他就要剑拔弩张。穆穆忙牵住游鳞去灵食处,取了最好的点心和金水属性的灵果给游鳞。
游鳞接过她递来的食物,全部吃尽。
“饱些了吗?”穆穆温声问,几乎想要伸手抚摸他的头,可惜现在的她得仰头垫脚才行,游鳞已经长大了。
游鳞忽然叹气,“还是和师父在素波亭好,我得到掌门师伯亲传教导后,宫师兄便对我有了敌意。从前我平平凡凡的时候,在武宗看宫师兄和刀修练刀,宫师兄见我专心,还会教我几招刀术防身。”
“你的剑修剑心总有一天要显露,”穆穆柔声排解,“这天赋本来就是你的,所以责任也会是你的。”
游鳞纯澈的黑眼睛又一次露出茫然,“师父,我生下来,难道是为了责任和名声?”
穆穆语塞。
“我这辈子活着,可能不是想为了名位责任而做人。”少年的眉目染上莫名的悲伤,“我想和师父生活在一起,平平常常的过一生。”
穆穆揉起眼睛,游鳞要是和自己一样平庸粗质,现在可多好啊。
我也过得不如意啊。
我有更多的没办法,没有选择,别人也不会选我。
“吕师伯对你严厉要求,你便想觉得我好。”穆穆继续揉已经酸涩得红胀的眼睛,“不是这样的。如果我像鳞儿一样学得快、修为每日都在精进,我会很高兴”
游鳞微笑起来,俊目弯成黑亮的月牙儿。
“那徒儿替师父练功修行。”
她脸上一暖,少年的两只手捧住她的脸颊,凑近过来。
她结结实实的愣住,仰起脸,满目惊讶。
你怎么能对我做这样的举动?
游鳞仔细察看她的脸,关心之情溢于言表:“师父眼睛红肿,总去揉它不是更痛?”
少年带着点心香甜味的气息落在穆穆鼻间,她张嘴,“鳞儿,你——”
宫枭按住游鳞肩膀,厉声道:“小子造次!”
宫枭一声斥骂,游鳞似乎才明白刚才是什么情形,自己退后两步。
少年脸红道歉:“我不知为何忽然这样,只是不由得心疼起师父,便想安慰。”
穆穆想,是不是掌门师兄对游鳞严格要求,他便分外怀念在我这里悠闲轻松,所以便想讨好亲近我,争取回到素波亭那儿?
游鳞开朗无邪,是这样吧
可是讨好我,我也没法改变现实啊。
你有道器之材,门派日后恐怕要依靠你来传承,怎能和我蜗居一个小小山谷,过着平凡微小的生活?
宫枭凶她,“你来做什么的?笨女子!沉香堡堡主在后面已经看了你好一阵!”他挥手驱赶游鳞,“不要碍事!四师叔可不爱给掌门面子!”
“师父!”游鳞犹豫着又解释,“我刚才一时情之所至伸出手,莫名原因,但不是故意。”
穆穆柔和回道:“我哪里会怪你?”
游鳞自己走远,犹然不安的频频望她,眼巴巴的像只做错事的漂亮黄犬儿。
宫七杀早已经去下一场比试。宫枭凶神恶煞的教训她:“你看你不管年纪辈分多大,因为没本事也没才能,都由人轻视!那小子是你养大的,换了掌门为师,就对你随便起来!”
穆穆维护说:“他不是‘随便’要欺辱我,鳞儿善良天真,没有恶意。”
四师兄听得发火,扬手推她一把,“快找个人嫁出门派,省得继续浪费洪炉大冶的饭!”
宫枭平素嗓门就不小,穆穆一下被逐到中央,双手捏紧裙带,窘迫得脸红。
尴尬极了,而游鳞又一直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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