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明逸被一阵擂鼓般的敲门声惊醒。
她看了眼挂钟,现在已经是上午十一点三十分了。
那阵擂鼓般的响动只持续了一阵,随后便归于沉寂,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明逸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骤然惊醒的副作用这才隐隐发作起来。
她闭上眼,听觉于此时变得格外敏感,隐约间,明逸好似听见楼下时不时传来的尖锐女声,如破了个大洞的铜锣,嘶哑却高亢,穿透力极强。
明逸实在无法按捺心中的不安,翻身下床,只随意在睡衣上批了件外套,推门下楼。
大厅沙发上此时正坐着两个人,一个毫无疑问,是江澜,另一个年龄约五十岁上下,焦黄的皮肤,花白的头发,一如往昔的素格衬衫,搭配一条军绿解放裤。
这个人,明逸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她就是明逸的养母,刘彩英。
刘彩英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大大咧咧地坐下,先是点评了一番明宅内部的装潢,随后便发起牢骚:“平城真是比俺们那穷乡僻壤大多了,光是这一栋房子,就让我好找。”
江澜不露声色,她动作舒缓地靠在沙发上,闻言只是扫了刘彩英一眼,并不回答。
刘彩英见江澜视她如空气,觉得脸颊好似被无形掌掴,火辣辣地疼起来,半是愤怒半是羞臊。
“俺的大闺女呢?俺要见俺的大闺女!”刘彩英不满自己被无视,气得大嚷起来。
江澜这才缓缓道:“刘姨,您找明逸有什么事吗?”
刘彩英急道:“俺是她的养娘,怎的不能见她?”
江澜依旧不急不缓:“自从明逸回到明家,您不曾通过一次电话,想来也没有多看重她。”
刘彩英一晒,江澜说的字字属实,她确实不看重明逸。
她顿了一会,又想着明逸并非她亲生,她供她吃供她穿,还让她上学,对于一个外人而言,她的所作所为已经堪比菩萨了。
想到此处,刘彩英理也直了气也壮了,破锣般的嗓子更是响上三分:“生娘哪比养娘亲,俺照顾她十八年,你们说接走就接走,有没有考虑过俺的感受?!”
江澜差点发笑起来。
当初寻到明逸的消息,是她亲自派人去接,谁知收养家庭态度恶劣,听闻明家家世不凡,便想借机一搏,开口就是一百万,还必须是现金,要求一次性结清,俨然把明逸当作一件商品,一个物件,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当时明若愚病重,江澜思前想后,最终决定暗暗瞒下,从私账里划一百万填上这家人肮脏丑陋的窟窿。
她还记得初见明逸时的场景,明逸是混血,生得比一般女孩子高,却异常瘦削,像只受了惊的花猫躲在火灶边,一双手臂上全是木炭灰的痕迹。
明逸就这样怯生生地抬头望她,轻声道:“姐姐,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
刘彩英破锣般的嗓音打断江澜短暂的回忆,只见她逻辑混乱,口中翻来覆去都是什么“一百万太少”“乡下彩礼都不止这么些”“你们仗势欺人”之类的污糟话语。
江澜强压住心中翻涌的怒意,不由冷笑一声,道:“刘姨,一百万可不是小数目,这才一年多的功夫,您就上赶着登门讨钱,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她的视线上移,随后定格在呆坐在楼梯间的明逸,面色顿时一变。
明逸静静听完了全程,此时的她浑身抖如筛糠,脑子更疼得像被钢梳一遍遍刮过。她对刘彩英的感情并不亲厚,也知道刘彩英养她不过是为了换取彩礼,但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在刘彩英眼中居然真的同商品没什么区别,甚至敢堂而皇之地登门要钱。
这把她置于何地?
明逸将头埋进臂弯,以此躲避江澜的眼神,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不敢看,更没脸去看了。
刘彩英顺着江澜的视线向上看去,在见到坐在楼梯间的明逸时,不由大叫一声,站起身像猴子一般上蹿下跳,叫着嚷着要明逸下来评评理。
“够了。”江澜一声怒喝,刘彩英顿时瑟缩一下,稍稍安分下来。
“明逸,你先回房间去。”她沉声,目光中却泛出担忧。
明逸这才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朝楼上跑去。
她用力地跑着,甚至因为步子跨得太大,而几次跌坐在楼梯上,直到将自己锁进房间,这才背靠着房门,嚎啕大哭起来。
明逸颤颤巍巍地拿起手机,将音乐放到最大,并用双手死死捂住耳朵,以此隔绝门外那一阵又一阵的尖锐争吵。
她就这样坐在地上,保持着这个难堪的姿势,兀自坐了许久,也哭了许久,直到双眼哭至红肿,泪水流至干涸,才将自己一点点蜷起,如婴孩般躺在地上。
随后的事情,明逸记不太清了。
只记得自己在房间里躺了许久,中途蹦蹦来挠过两次门,她都没有回应,窗外的阳光洒进屋内,被切割成规整的条形长线,一寸寸由左移到右,再被无限拖长,随后彻底消失不见。
天渐渐黑了。
明逸好似睡了一觉,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当她努力想回忆起自己到底梦见了什么时,门被从外轻轻叩响。
与此同时,江澜的声音传了进来。
“晚饭做好了,出来吃一点吧。”
明逸这才从地上坐起,她背靠着门,将下巴撑在膝盖上,麻木地目视前方,没有说一句话。
门外静了一会儿,随后又响起一阵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塞进锁眼,一点点转动。
是钥匙。江澜在用备用钥匙开锁。
明逸慌乱地站起身,跑到床边躺下,将自己裹进被子里。
随着咔嗒一声,门被从外打开了。
江澜走进来,她站在床边,看着眼前完全和被子融为一体的明逸,轻而又轻地叹了口气。
“起来吧。”她说,“我知道你没睡。”
明逸这才掀开被子,露出一双哭肿的眼睛。
“疼不疼?”
冰凉的指尖划过眼皮,明逸却如同触电般喘息一声:“疼。”
江澜低沉温柔的嗓音,瞬间勾起明逸心中无限的委屈,她就这么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泪水蛰过眼皮,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好了好了,别哭了。”江澜不厌其烦地为明逸擦去眼泪,心中是满溢的怜惜和无奈,“笨,一点儿小事就哭成这样,以后怎么接管明家。”
“我就是笨,我就是不行!”明逸借着委屈的劲头,不管不顾地耍起无赖。
江澜却突然站起身,吓得明逸连哭声都止住了,肿着一双眼,小心翼翼地看向江澜离去的方向。
还好,是洗浴室。
当江澜出来时,她的手上已经多了条冒着热气的毛巾。
她将毛巾叠成大小合适的方块,道:“闭眼。”
明逸乖乖照做。
江澜用毛巾轻柔地擦去泪痕,中途换了几次水,直到明逸的眼睛消了肿才作罢。
明逸的眼睛终于可以正常睁开了,她还是有些不能适应亮光,泪水再一次涌了上来。
江澜见状,俯身将床头灯的亮度调至最低,还体贴地侧过身,为她挡住大半亮光。
明逸心头一暖,她垂眼,却道出一句不伦不类的抱歉。
“澜姐,对不起。”
江澜:“对不起什么?”
明逸吸了吸鼻子:“我没想到她会来。”
江澜沉默。
明逸继续道:“那一百万我会想办法还,可能需要一点时间,但我一定会还上的!”
江澜不禁失笑:“谁要你还钱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明逸的脸慢慢红起来,小声反驳道:“我听见她是这么说的,你给了她一百万。”
刘彩英尖锐的嗓音仿佛再一次响在耳边,江澜按了按钝痛的额角,淡淡道:“今天之后,可就不止一百万了。”
明逸大惊:“什么?!”
江澜似笑非笑地看向她:“不然你以为她上门来干嘛,走亲戚串门?还是话家长里短?”
“那……”明逸抿唇,气势更加弱了几分,道:“你给了她多少?”
“一套房。”
明逸猛地倒抽一口凉气。
她的头开始一阵阵发晕,好似下一秒就会立刻昏死过去。
刘彩英居然要了一套房!
明逸始终垂着眼,她不敢看江澜,在亲耳听见刘彩英的龌龊勾当后,她在江澜面前好似产生一种微妙的,难堪的,抬不起头的感觉。
这种感觉深入骨髓,叫她既羞愧又悲伤。
“我把碧苑那套房划给她了。”江澜停顿片刻,似乎在观察明逸的反应,“就是海志景养小三的那一套。”
明逸一噎,突然听见父辈秘辛,让她有一瞬的无措。
“所以我想,就算明总还在世,大概也不会因此怪罪我。”
头上一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抚摸她的发顶。
江澜揉乱明逸的发,双手下滑,自然而然地搭在那对单薄的肩膀上,顺势一带,便轻而易举地将明逸纳入怀中。
鼻间满溢着江澜身上的香气,不同于以往的香水味,更像是一种混杂着香皂和洗衣粉的清香,后来她才明白,原来这令她无比眷恋的气味,唤作“归宿”。
明逸就这样沉溺在江澜温暖的怀抱里。
她听见江澜的声音贴在耳边,带着酥酥麻麻的震颤,一字一句道:“这些都不是你的错,不要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随后,江澜再次说出那句初见明逸时许下的承诺。
“别怕,我会一直照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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