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台上夫人将水袖一甩：“旧□□都成空，旧情人已忘却，他如今新欢娇俏把心掏，春情无限使人昏！”
“这事儿得告诉老爷去！”
夫人下场，板胡暂停，刘叔搬张桌子和椅子到台上。
台下人密密麻麻，贾大那边不断有看官涌过来，不止是贾大那边，好几个勾栏前人都空了，就连卖艺的人听说这边唱父夺子妻，再一看跟前没看官了，果断把道具一锁，自己也跑来了。
稍事休息后，卢叔扮的老爷上场，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本书看。
夫人疾步走上来，口中急唤道：“老爷、老爷！”
老爷目不转睛，口中斥道：“匆匆忙忙一点主母气概都没有。”
夫人脚步一顿，慢行过去，福一礼道：“老爷，大公子的亲事已经定下了？”
“已经与亲家说好，三天后便带聘礼与婚书上门，到时还要夫人多多费心。”
夫人一哽，面对台下唱道：“明明有情人，偏偏无缘份。今日我为继母他为儿，一腔心事不敢与人言，还要我亲手操劳坐堂上，将新妇迎娶、看他夫妻恩爱儿孙绕！这般滋味苦煞人！”
她小步退回去，对老爷道：“老爷万万不可！妾方才在花园，见大公子与二凤幽会，大公子扬言要退了此亲事！”
老爷将书摔在桌上：“荒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要为一奴婢忤逆生父不成？”
“大公子年少轻狂，冲动之下难免做错事情，不若将二凤纳为妾室，也好叫大公子安心成亲？”
老爷横眉冷目：“妇人之见！萍儿定亲之际纳一妾室，教亲家如何看！不过一奴婢，打发出府便是。”
“老爷不可！大公子如今情正浓时，若是老爷您动手打发了，大公子怕会怨上您，不若想想办法，让二凤自己离开，也好叫大公子死心。“
“此事我自会处理，你且回房去罢。”
夫人不甘心地跺跺脚，只能退下去。
老爷冲外面喊一声：“叫大公子过来。”
说罢他冷笑一声道：“若他不肯打发二凤，我便纳二凤为妾，看母子身份还如何情深似海。”
围观群众：嚯！
“这老爷脑子有病吧。”
“不过一个奴婢，让大公子纳了便是，何必要这样使父子生嫌隙呢。”
“这奴婢也是个狐媚惑主的，竟引得大公子忤逆不孝。”
＊
贾大看着自己勾栏前可怜巴巴的人数，一阵咬牙切齿。
离结束还有两刻钟，他一时昏了头，气道：“不就是父子争一女，有什么稀奇的。”
他拉过下场的几人：“后半场戏改一下，咱们也搞父子之争！”
“……”几人不敢反对，但互相使过来的眼色分明是“班主失心疯了？”
贾大没疯，只是改了还有可能咸鱼翻身，不改明摆着要输。
“后面就演冯生父亲也喜欢上天仙，冯生为尽孝道将天仙让给父亲，皇帝听说冯生此举大加赞赏还赐下牌匾，唱词你们自己想。”
“……”几人确定，班主的确疯了。
梅萍上场，先施一礼：“父亲唤孩儿来有何事吩咐。”
老爷道：“为父听你母亲说你欲纳二凤为妾？”
梅萍上前一步面对台下：“父亲如何知道？我若承认，父亲必然大怒，可我若不认，二凤又要如何自处？罢了罢了，便是今日忤逆父亲，我毕竟是他儿子，不过是些家法，受了便是。”
他走回去，跪下道：“是，孩儿欲纳二凤为妾，还望父亲允准。”
“未成亲先纳妾，你教亲家如何想？为父将二凤打发了，你安心娶新妇。”
梆子声一响，梅萍一惊，急忙道：“父亲！二凤不过奴婢之身为妾，岳家自不会放在心上，还望父亲饶过二凤！”
老爷怒道：“你是铁了心要纳？”
“是！儿与二凤心意相通已情定终生，还望父亲成全！”
老爷大怒：“滚下去！”
梅萍不敢反抗，起身下场。
原地老爷冷哼一声，唱道：“不过一贱婢仆妇，竟惹我儿忤逆亲父。十六载含辛茹苦抚养我儿，到头来忤逆不孝叫父心难受！不过是妄想一步登天做主子，我叫她、今日得偿所愿后悔终生！”
“待我唤来二凤父母，如此大喜事，想必他们定十分欢喜。”
老爷捧起书本，随口说道：“这天气有些闷热，似是要下雨了。”
江晚照换下大夫人的红衣，换上一身浅青色戏服上台。
她站在台侧面，向台下唱道：“本在铺子辛苦忙，忽闻主家匆匆唤。一颗心儿七上八下，不知福祸悲喜！”
忽听见老爷喊：“来人，将窗子打开。”
江晚照上前，做了个开窗的动作。
她转过身，走到老爷旁边跪下，心中惶恐不敢抬头。
只听老爷道：“你是何人，不像府中仆妇？”
奉萍便道：“奴婢是二凤的母亲，在夫人陪嫁铺子里做活，不知老爷唤奴婢何事？”
老爷道：“你就是二凤母亲？我要纳二凤为妾，十两银子够不够？”
奉萍一惊，下意识抬起头来：“不可！”
两人四目相对，梆子重重敲一下，像闷雷，奉萍身体往后一倒，直接坐在了脚后跟上，老爷也是一惊，后退了半步。
“你是何人？我怎看你有些面熟？”
板胡突然激烈起来，伴着重重的梆子声，像雷雨击打地面。
奉萍站起来，高声唱道：“老爷问奴是何人，奴婢原名叫奉萍！昔日一别十六年，老爷不识奴颜面！十六年世事磋磨，十六年颠沛流离，昔日奴有娇花容，今日已成枯树皮；昔日奴有纤纤手，今日宽厚茧遍布；昔日奴有黄鹂嗓，今日粗粝似砂磨！实不怪旧冤家眼已花，是世事使我若老妪！”
她盯着老爷，怒骂道：“当年老爷与我情话说尽，誓言发遍，儿女生下，叹当年天真错信负心郎！老爷你高门娶妇便要打杀旧情人！上天怜我苦命人，抱女儿白水江上被人救，却又与我儿骨肉分离十六年——是老爷你做的恶！如今又要纳妾亲女儿，也不怕天打雷劈了你这狠心人！”
看官：！！！
“艹！”
“二凤是老爷亲女儿？！”
“那梅萍和二凤不就是亲兄妹？”
“造孽啊。”
“还要纳自己女儿为妾，若没见到奉萍这就真成人伦悲剧了。”
“高门贵族真有这么乱吗？我听说他们院里的奴婢都随便睡。”
“嘘！你也不怕哪位贵人听见。”
“嗐，贵人都去梨园看戏，哪会来咱们这破烂地方。”
嘭！梆子声又重重响起，板胡急促高昂。
老爷后退两步，瘫坐在椅子上，帽子歪斜也不去扶正：“老夫作恶得此报，亲骨肉相见恨不见。当年若留女儿在，哪有如今恶事沾！这糊涂事叫我如何说出口！”
台侧二凤与梅萍上台，对着台下唱道：“闻听我母被老爷唤，心慌慌不敢多耽搁。儿女情长惹是非，二凤实不敢害了母亲。双手轻抚在小腹，珠胎已结逾二月，盼老爷因此缓心肠，全一对佳偶恩爱情！”
看官：！！！！
“怀孕了？艹！”
“造孽啊！”
“别过去！都叫你们别过去了！”
二凤和梅萍上前，正好听到老爷对奉萍唱道：“十六年辛苦你养女成人，有一事却要你务必知晓：咱的儿与女已私定终身！可叹他们本是同母生，关爱孝悌一对好兄妹，却将兄妹做情人！是老夫私心尝恶果，悔不该为攀高门行恶事，老泪流尽恨断肠！”
“二凤！二凤！”
二凤惊闻噩耗，悲怒交加，昏倒在地，梅萍抱着她连连唤，奉萍跑过去，将二凤抱过来，急声唤道：“大夫！大夫！”
几人抱起二凤匆匆下台。
看官情绪激动还未缓下来，就听板胡声慢下来，凄怨幽凉。
老爷垂着肩慢慢踱步上台。
“我本是青云直上一相爷，生杀予夺多威风！一朝惊变如雷劈，半生辉煌都作笑谈。儿女珠胎成恶证，不提防二凤吞金死！萍儿浑噩买酒醉，失足掉下白水江！老儿手握滔天权，才发现孤家寡人影伶仃。善恶到头终有报，恨当时恶欲熏心犯大错！
这时，画外音传来:
“圣旨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罪人梅朴杀人弃女，铸成人伦错事，品性低劣，不堪为相，贬为庶民，钦此。”
梆子声响，老爷身体一抽，唱道：“恨当时恶欲熏心犯大错！”话音刚落，他便僵直着一头栽倒。
伴奏声停，张叔走上台：“多谢各位看官捧场！卖唱不易，各位看官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狄叔和张小鱼一身戏服没换，拿着打赏的宽盘子向人群里走去，还沉浸在剧情里的看官们被这一幕叫醒，不知是谁撕心裂肺地叫了声好，一时间喝彩声不断，两人才走了一半，盘子里赏钱就放不下了。
张小鱼年纪小，喜意压不住。
江晚照在后台卸油彩，边卸便得瑟：“我就说没问题，你们还不相信我。看见了吧，我写的本子就是这么优秀！”
感谢《雷雨》，感谢曹大大！
刘叔和卢叔忍俊不禁，连声附和：“是我们的错，我们不该不相信小江，这次可真是赚翻了。”
“不止，”江晚照卸完油彩立马蹦起来，火烧屁股似的往外面跑去，“还有我们和贾大的比试呢！我中途溜过去看过，他那边就小猫两三只。我去找贾大，他别想赖掉！”
贾大这边没几个看客，戏子们无精打采的坐在台上，戏服都没有换。
江晚照摸不着头脑，这比试总不至于让他们整个戏班子伤筋动骨吧，怎么都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
小吏也走过来了，江晚照过去打招呼：“大人，我来找贾大兑彩头。”
小吏点点头：“这戏是你们自己排的？”
“是的。”江晚照克制着得瑟炫耀的心情，“小戏班子人数不够，也只能唱成这样了。”
小吏只觉一股凡尔赛风扑面而来——虽然他并不知道凡尔赛是什么东西，但并不妨碍他将要出口的夸奖一噎，又原咽了回去。
贾大正蹲在后台地上一动不动，江晚照叫两声他才有了反应。
看到江晚照贾大瞬间便知道是来要彩头的，一脸的不情不愿，但是小吏在他也不敢赖，肉疼地从荷包里取出半串钱。
半串！这可是半串欸！
见贾大紧握着钱串不想给，江晚照一把抢过来，眉开眼笑。
她穿过来这么多天，张叔他们花钱都是几文几文给，数量太少都不值得串，直接往怀里一塞，可现在不一样了，她手里拿的可是串起来的！
“多谢大人做见证，晚上戏班子要开庆功宴，大人有空吗？”
“晚上要值守，”小吏歉意道，“你们是该好好庆祝一下，这部戏明天就能传遍全城了。”
“那就借大人吉言了。”
江晚照盘算了下他们有什么能送给小吏做，想了半天悲伤的发现她现在能送出去的就手里这半串钱。
“为什么？”
江晚照要走时听见贾大在身后嘟囔，她不在意，以为贾大和他班子里成员说话，结果刚走两步裙角就被拽住了。
“欸？”江晚照转过身，见贾大蹲在地上抬头看她，头发被揪得乱糟糟。
“为什么？”江晚照这才确定贾大在叫自己。
“什么为什么？”
贾大深吸一口气，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同样都是父子争一女的戏码，为什么你们的就受欢迎？”
？？？
江晚照觉得有问号从她脑袋顶上长出来。
她看到的是《冯生遇仙》没错啊，这部戏里有父子争一女的桥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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