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醉殇
嘉安六年的年末,长达数月的岳王叛变一事,终于得到了圆满的解决。\WWW。qВ5、c0М\\岳端宁在岳慎死后,即位为新的岳王,上书求娶七公主,帝应允。
徽仪听到这个消息,本以为自己会有多为湄儿不平,但事实上不是,她只是轻轻一叹,转身走开。
倒是无觞,颇为湄儿不平。她静坐着,询问般地看着徽仪,道:“姐姐,为什么不阻止呢?”
徽仪正修剪着盆栽着兰花,微微一笑道:“我阻止有什么用呢?湄儿总有她要走的路,身为公主,这就是她的命运。况且,凭借皇上和几位王爷对湄儿的疼爱,你认为若是湄儿不同意,会逼她嫁吗?”她眉间隐隐透出几分失落和了然,“湄儿她,终于学会成长了。”
那个天真的小公主,终于从白色的百合花,变成了娇艳的罂粟花。
如她当初一样,从懵懂的孩子,成为坚强的少女,这里的代价,实在太沉重了。
“岳王什么时候来迎亲?”无觞低头思索了片刻,才释然一笑,“应当不远了吧?”
“是啊,岳端宁会进宫谢恩,然后接湄儿离开,大约在一个月后吧。虽然快了点,但双方都想快些了结,也无怪了。”徽仪笑答着。心中却暗暗思量,岳端宁会主动提及,却是在她的意料之外,本以为岑嘉的死会让他颓废很长时间,唉,岑嘉。
她停下手,望向窗外。春日来时,湄儿也不会再出现了,这个宫里最后一抹明媚的颜色,渐渐暗淡。
嘉安七年的年初,岳王入京,帝以筵席待之。
又逢良夜,同是热闹非凡,张灯结彩,处处琉璃光闪,亮了眼,迷了神,满眼看去,依然是纸醉金迷。
只是,人变了。冯太后过世,岳泠舒自尽,如今的梦迦都不再是原来的梦迦了。人世变迁,实在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徽仪依旧坐在原来的席位上,她的身边不再有无箫,无箫在离她更远的下席。她的身后不会再有一个小缕玩笑般地拍她肩膀,不会再有一个承光延看她倾城一舞。
她神色恍惚地坐着,点点滴滴过往掠过心头,绞得她心酸苦楚。
红色的滚金地毯上,走来一双壁人。承以湄一身大红的细绣华服,缀着朵朵祥云,发上凤钗十二支整齐地插着,长长的珍珠链子垂着,遮住她娇好的容颜。
岳端宁红衣翩然,长袖如云,步履从容地走来,他的脸上只有面具般的微笑,眼中没有一丝的笑意。
行过君臣之礼,又行家礼。徽仪敏锐地感到湄儿的目光在承景渊的位子上停顿了许久,那本是冯太后的座位,如今只能长兄如父了。
承以湄郑重叩拜,起身微笑,笑颜如花,珠帘后是隔了几世后才有的沧桑面容。她清圆的声音格外清晰:“臣女谢皇兄恩典。”
笑容清浅的她目光扫过徽仪脸上,久久停留。
岳端宁随她望来,礼节性地冲着徽仪淡然一笑。
承以湄忽然开口道:“我想听郡主姐姐为我唱首歌。”她转头看向承景渊,恳求道,“皇兄,可以吗?”
承景渊迟疑了一瞬,点头笑道:“好。”
徽仪蓦然站起,含笑道:“不知道公主要听什么歌?”
承以湄垂下眼,谨声道:“想请姐姐自谱一曲,湄儿从未听过姐姐唱歌,还请姐姐赐一曲,为湄儿送行。”
徽仪思索一阵,眉目含笑,开口道:“那我为公主唱一曲《凤凰台上忆吹萧》可好?”
承以湄点头,她忽然转头问道:“岳王爷以为如何?”
岳端宁未料到承以湄会问她,只得点头笑道:“自然再好不过了。”
徽仪清了嗓子,扬声唱道:“凤凰台上忆吹箫,夜雨霖铃,秋夜月明。”
箫声霍然而动,随曲飞扬。徽仪转眸而望,却刹那觉得喉咙凝住了。是承光延持箫而和,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徽仪,眸子深幽,音乐流水般流畅,如泣如诉,不绝如缕。
徽仪定了心神,继续唱着:“鹤冲天凤衔环,宣清透碧云,愁倚阑令。拂霓裳诉衷情,倾杯相对解佩令,长相思。憾彩云归,叹凤孤飞,停云。”
唱到“长相思”那一句的时候,萧音一颤,又迅速恢复正常。两人,一人歌唱,一人箫和,皆是心有所想。
“回纹暗香,琴泪相思引。隅凤池吟,丁香结秋霁。望西江月,晤明月逐人来。湘月钗头凤疏影,梦还京。西施品令,昭君怨清。”
徽仪低低的声音依旧在回荡,承以湄的手微微动了动。一曲毕,承以湄稳稳地向徽仪行礼道:“多谢姐姐。”她“姐姐”二字咬得极重,几乎是用了所有的力气。
徽仪抬眼看着她,珠链下承以湄的脸看不分明,徽仪甚至不确定,她是否在悄然落泪。“姐姐”两字,她并不是以妹妹的身份来叫的,而是寄予了她毕生无法触及的感情。
徽仪动容,她回礼道:“徽仪如何受得起公主的大礼。”她又重新换上了璀璨的笑容,向着承光延的方向,静静道:“多谢王爷的箫声。”
承光延抬手微笑道:“不用。本王也是为七妹送行。”两人之间生疏客套的话语,连承昭元亦微微感到不妥。
徽仪向承景渊欠身道:“请皇上恕罪,徽仪乏了,可否准许徽仪先行回房?”她抬起头,目光中隐隐有恳求的意味。
承景渊凝视她半晌,才笑道:“朕难道还会不准吗?回去吧。”
徽仪行礼告退,临走时对着岳端宁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然后才遵着礼仪,缓缓在紫嫣和卿敏的陪伴下,走出宴会。
“郡主,你不该这么早退席而去的。”紫嫣提醒道。
徽仪一笑置之道:“连皇上都准许了,我不会怎么样的,偶尔放肆一下也好。”她吩咐她們两人取好酒,去梅园候着。
徽仪安静地坐着,旋着手中的酒碗,静候岳端宁的到来。她不知道岳端宁能否理解她的意思,寻到这里来。
这里,是他第一次谈起岑嘉的地方,也是徽仪第一次了解到岑嘉的地方。
有人声渐响,徽仪抬头,看见岳端宁一身白衣站在自己面前,神色漠然,完全没有宴席上谈笑风生的倜傥之姿。
“为什么要换衣服?”徽仪站起身,微微笑着,“原来你没有忘记她。”
岳端宁眼中的痛楚一闪而逝,他转头道:“怎么可能会忘记?”
徽仪敛起笑容,正色道:“我这次要见王爷,是有事相商。”她指了指酒坛,道,“边喝边谈吗?”
“郡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豪爽了?”岳端宁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因为我知道,”徽仪一字字道,“王爷一定不会想空手来和我谈。”
岳端宁也不再解释,只是坐下提起酒坛,倒满两碗酒,将一碗推到徽仪面前道:“郡主想对我說什么?”
“我想请王爷好好照顾七公主。”徽仪拿起就碗微抿了一口。
岳端宁讽刺般地笑道:“她是我未来妻子,又是七公主,我怎么敢对她不好。”他又瞥了徽仪一眼道,“郡主既然敢拿来碗来,就不用这么小口地喝了。”
徽仪悠然道:“我自喝我的小口,王爷看不惯,自可大口大口地喝。”她放下碗道,“若是王爷对她的好仅限于此,那么岑嘉王妃死都不会安心的。”
“砰”地一声,岳端宁铁青着脸将酒碗重重放下:“郡主屡次提到亡妻,不知有何赐教?”
“我只想告诉王爷一个道理,死去的人是不可能在复活了。”徽仪按住他的酒碗,神色微冷,“所以,不要抱着过去的记忆,却伤害眼前的人。”
“你有什么资格来說我?”岳端宁霍然站起,“是你让她连骨灰都不曾留下,是你害她去死的!”
徽仪冷冷看着他,反问道:“我不懂?难道我沈家死去的就都不是人命吗?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你岳家的人才是人!”
她冷笑着,仰头喝下一碗酒,道:“岑嘉要我转达一句话,你听不听是你自己的事情。她說‘如果你做不到想念她的时候微笑,那就永远不要再想起她!’,你可听清楚了?如果你走不出她的阴影,如果你让你自己和湄儿一生都活在煎熬里,她不会安心的!”
岳端宁脸色苍白地看着,良久才从口中低声喃喃道:“心念君兮涕泪淋,愿君思我兮笑语频。她竟然还记得,她竟然还记得!”他仰天大笑起来,“她怎么知道要做到这一点有多难!”
徽仪的表情柔软起来,她微微笑道:“如果岑嘉不相信你能做到的话,她绝不会这么說,她是真的爱你,才想要你今后能够比过去更快乐的生活。而湄儿她也不快乐,所以我希望你們两个能一起快乐地活下去,就算不能摆脱过去,也不要背负刑罚。”
岳端宁沉默下去,半晌才道:“本来我娶她,只是为了岳家人的安全,现在你却要我担负这样的责任,何尝不是给了我负担?”
徽仪淡淡一笑道:“因为我知道,王爷不会辜负我的托付的。”她又补充道,“我肯定。不要问我原因,直觉而已。”
岳端宁苦笑道:“郡主的直觉一向很准。”
“王爷是明白失去爱人的痛苦的,所以我相信王爷也能理解七公主。”徽仪微微笑道,“我已经伤害过她了,不想再伤害第二次。”
岳端宁沉默半晌,才点点头道:“我尽力。”他又抬头道:“那你呢?你让我們幸福,可是你自己能从过去里走出来吗?”
徽仪眼眸骤然紧缩,她转头茫然笑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走出来,我看到的不会再让我难过,可是每当我想起的时候,我还是会哭。王爷,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我不知道我在留恋什么,我不知道我前面的路是什么。别人說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王爷,你能看到我看不到的东西吗?”
徽仪說完,抿唇喝下一大口酒,晕眩般地笑道:“我其实一点都不明白,从小我就在学怎么认识这个世界,可我看到的都是这个世界上的残酷,有没有什么可以让我温暖的东西,到底有没有呢?”
岳端宁伸手夺过她的酒碗,叹道:“你的身边还有那么多,为什么你就是看不见呢?”他满上酒大笑道,“皇上,尧王,慕容家,都护着你,你有什么不能满足的?只要你开口,說不定连皇后都让你当了。”
徽仪蓦然站起,笑道:“那又怎么样?皇上早已說过,除了你妹妹,不会再有皇后了。”
岳端宁眼睛一动,凑过头笑道:“莫非你是在吃我妹妹的醋?就是这个原因,让你一直拒绝他吗?”他看到了徽仪瞬间惊变的表情,继续道,“不要低估了我的实力,我在这里未必没有眼线。”
徽仪呆呆看着他,是这个原因吗?才会刚才脱口而出。她酒醒了一大半,楞楞出神。
“如果你真的只想找个人好好过日子,那你可以考虑他。”岳端宁微微笑道,“他会对你很好的。嘉儿她很欣赏你,我也不会再害你了。”
“为什么?”徽仪偏头问道。
“因为你会发现,很多你以为会恨一辈子的事情,到后来,就会慢慢变淡,最后连自己都不记得了。”岳端宁的笑容越发寂寞,仿佛真正了解了生死的含义。是岑嘉让他明白了很多事情,那个曾经天真的少女,其实早就比自己更成熟了,她用自己生命为代价,换来了他对所有的彻悟。
“徽仪,我还想說一句,你如今的恨,起因也不过是爱而已。可你会恨,这种爱就不会纯粹,如果你真的能全心去爱一个人,你就必然会信他,绝对不会动摇。”岳端宁低头认真地回答着,心底沧桑,他真的不会爱也不会恨了,岑嘉这个名字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感情了。
徽仪默然,忽然举杯笑道:“我明白了,多谢王爷。”她仰头喝下一杯酒,又道,“王爷三日后就要离开了,徽仪恐怕无法送行了,今日恭送王爷。醉笑陪君三万场,不诉离殇!”
岳端宁倜傥大笑,所有恩仇,一笑泯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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