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知人知面
赵蓁是第一个看穿沈知笎浅笑面容下全是冷漠的人。
阿羽蹦蹦跳跳地过来叨扰整理东西的姐姐，白净的小脸上全然看不见丧母的悲痛。
他毕竟年岁小不怎么记事，又有个关系亲密的姐姐在一旁时时照顾着，虽然也有些远赴长安寄人篱下的惶恐不安，到底也叫沈夫人的怀抱驱散了几分，不过半刻就活泼得很。
“阿姐怎么不如实告知姨母我们并没有寄了家书来？”阿羽好奇地问道，“你看姨母对我们这么好，还收拾了间院落出来让我们居住，同父亲族中那些人面兽心的坏人完全不同，阿姐何必要撒谎骗人？”
赵蓁转过身摸了摸弟弟稚嫩的面庞：“阿羽，姨母心善自是意外之喜，可到底当初我们也没十成的把握，出此下策阿姐也是迫不得已。总归殊途同归，只要你不说出去，姨母永远也不会知道我们曾经骗了她。”
阿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当时赵夫人溘然长逝与世长辞，只留下一堆的烂摊子与这一双儿女，族中人非但不加以辅佐，反而想乘火打劫联合青州的刺史一道强占了赵家的铺子产业。
赵蓁一个孤女周旋于各股势力之间，还要照顾弟弟，自然是顾不过来，这才想到了母亲曾说过的那位嫁入长安的表亲。
只是当初还不知这位表亲的人品，只是隐隐听得母亲称赞几句，可赵蓁年幼丧父，跟着母亲混迹在商场中，人心的弯弯绕绕早就看得透彻明晰，便也不会把自己和弟弟的未来赌在旁人身上。
寄了书信来，便给了沈夫人拒绝的理由和借口；而骤然拜访，沈夫人便是为了自家名声，想来也不会赶走登门求助的一双远亲，这就是赵蓁谎称“写了信来恐是遗失在驿站”的原因。
只是沈夫人而今看上去确实心善，就连她的女儿，对他们也算和善。
赵蓁不由得看向弟弟，阿羽丝毫未觉姐姐的心思，在屋中到处翻翻捡捡，像是极为喜爱。
“阿羽，过来。”她轻声道。
阿羽是遗腹子，母亲整日里忙的不见人影，自幼便跟在姐姐身后，对她很是依赖，此时听了她唤便立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走过来询问：“阿姐，怎么了？”
赵蓁叹了口气：“阿羽也渐渐大了，总要懂些人情世故。阿姐问你，你以为这沈府之中，最不能得罪的人是谁？”
阿羽皱了张苦瓜脸，小嘴都瘪到一处去：“阿姐又来！”
赵蓁时常这样问他，阿羽年岁稍长一些时她便狠下心来把一些波谲云诡阴谋诡计拆碎了给他讲。
不是不知道他还小，只是在青州之时他们的处境着实危险，一个寡妇带着一双儿女手中又拿着不少银两，说是群狼环伺虎视眈眈也不为过，倘若阿羽还天真单纯，只怕也要被利用了来对付赵夫人。
如今到了长安，赵蓁也不打算停止对弟弟的训练，毕竟沈府也不见得就很安全。
件姐姐丝毫不心软，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阿羽便知道自己逃不过这一劫，所幸他也聪慧，就连赵蓁也时常惊讶于他的悟性：
“姨母心善，对我们十足的好；表姐也是同样；姨夫同表哥虽未谋面，想来也不是什么坏人……”
他沉思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来时眼睛都亮晶晶的：“是姨夫，对不对？”
赵蓁笑了笑：“阿羽答错了。我来时派人查过沈大人，他虽不过一个寒门举子，却也并非中庸之才，这样的人，数十年来却也不过一个正四品官，可以想见，总不会是如青州的刺史县令一般相互勾结之徒，人品可信。”
“这一点你是对的。可是阿羽，时人三妻四妾才是寻常，便是父亲如此疼爱母亲，后院中也不少姨娘通房，沈府却唯有姨母一个正房夫人，所以这两人感情必是极好，日后即便是我们真出了篓子，有姨母在，我们全身而退也并非没有可能。”
阿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急急忙忙地问：“那迹州表哥呢？”
“这位表哥我们还没见过。”赵蓁语气淡淡，“只是方才一路上也听得领路的婢女说了几句，才高又不气傲，知世故而不世故，更重要的，他是个极为疼爱妹妹的主儿。”
“阿羽，你还没看出来吗？”
被点名的小孩子一脸懵地摇摇头，又叫赵蓁无奈地叹了口气。
“姨母最疼爱女儿，说起话来都轻声细气，生怕惊到了她；府中下人对她也更为恭敬些，言辞之中更有几分畏惧，这样的形容，若不是被自幼宠着长大，决计是养不出来的。何况姨母膝下就这一双儿女，又是最小的孩子，足以想见沈姑娘有多被珍视。”
阿羽隐隐觉得这戳中了姐姐的心结，同样是姑娘家，一个养在闺中被家中人珍爱疼宠，一个却要小小年纪便跟着母亲混迹商场学了一肚子阴谋算计，对比鲜明。
他拉拉姐姐的衣袖，小声安慰：“阿姐不必羡慕，待阿羽长大了，也会如此珍视阿姐的！”
赵蓁被弟弟天真的语言逗笑，她长到这般年岁，对这些都看得淡淡，只是唏嘘几分而已。
何况沈知笎其人，明明该是娇娇的小娘子才是，偏偏有一副七窍玲珑心，对视下来连她都有些畏惧：“阿羽，你一定要记得，府中最不可得罪的便是这位表姐。”
阿羽虽不明白为什么明眸善睐的漂亮姐姐会叫赵蓁如此提防，却也知道亲姐绝不会害他，便乖乖点了点头：“阿姐，我记得了。”
赵蓁摸摸弟弟的头夸了声乖，只是心底那分隐隐的不安始终没有退却——沈知笎看向阿羽的目光着实有些情真意切，全然不像看着一个初次见面的表弟，反而像透过他缅怀一个故人。
也许是一个早就不在人世的故人。
赵蓁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大跳，手都有些发抖。
不过总归既然她眼中情意毫不作假，阿羽便能在沈府之中留有一席之地，日后便是她要入古寺永伴古佛青灯，阿羽也能在她的庇佑下得有一片安宁。
赵蓁心想，她如今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吧。
“阿姐，”阿羽打断她的沉思，想了想问道“方才姨母问，阿姐有无婚约，这是为何？”
阿羽自然明白沈夫人不过是怕招惹什么麻烦，他其实想问，倘若要被她知道自己的姐姐看透人性根本无意婚嫁，又该作何反应？
赵蓁听懂他的弦外之音，低垂眼睫：“走一步算一步吧。”
她如今十七有余，翻了年便是十八，倒是勉强有个为母守孝的名义在，不论婚嫁也是正常，即便是沈家为了家中儿女名声再不肯接纳她，好歹有沈知笎在，还可以保住阿羽，她还可再回青州经营家中事务。
只是沈知笎，赵蓁回想起少女看向阿羽时的眼神，忽然不知为何打了个冷颤。
她恍恍惚惚之中竟然觉得——或许这就是沈知笎最盼望发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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