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胸无大志
第二十三章：胸无大志
雪花零零星星的又飘了起来，并不宽敞的街边店铺门头下站着许多人，一个个表情像看动物园里的老虎狮子一般隔着老远却聚精会神。
随着杨树根上车，坐在驾驶位上的一个小兵也识趣的下了车，很显然，他的军衔跟那两位一中校一少校要小的多，身板笔直的就站在驾驶位门外，表情严肃纹丝不动，仿佛这寒冷的天气和雪花对于他来说没有半点杀伤力。
那两名想要将杨树根纳入靡下的军人则是中规中矩的站在车尾，虽然不比那个小兵姿势端正，但倒也没有怂肩偻背，在风雪中低声交谈着，时而看一眼一个人反复赶趟扛面袋子的刘江波，会意一笑。
老板娘此刻又嗑起了瓜子，面对偶尔会过来询问情况的邻居，表情中已经不仅仅是骄傲，那感觉仿佛杨树根不是她店里的小工，而是她儿子一般。
杨树根当然看不到老板娘滑稽样子，此刻他沉着脸，看着坐在身边这位两鬓斑白的军人，虽然车子里的暖风开的很足，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抖了一下。
虽然无亲无故，但是马爷爷的突然离世还是让杨树根感受到了那天早上父母双亡的寒冷感觉，另一方面，眼前的这个军人虽然只是坐在那里，但是一股强大的气息却透过那一身军装让杨树根明显的感觉到，同样的感觉，在他初次遇到马爷爷那天晚上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中也感觉到过。
杨树根不会明白，这种足以让人感觉到害怕的强大气息从一个人身上溢露出来意味着什么，眼前的军人和马爷爷并不是古龙金庸小说里那些武功盖世真气外泄的变态高手，他们身上之所以有这种气质，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们经历过生死，战场上大规模的生与死，他们曾踩着敌人的尸体，冒着敌人的炮火，在最危险的战场上勇往直前。
他们身体中存在的威严，也许并不完全来自他们自身，而是千千万为了保家卫国倒在敌人枪口下烈士的英魂。
军人侧头看着杨树根，眼神很平静，表情中并没有太多的伤悲，仿佛死亡和离别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约定，也许他已经与许多许多曾经的战友约定过，到了黄泉再战一片天下。
“62年，我随着马团长在藏南跟印度阿三打仗！把印度阿三号称参加过二战、击败过“沙漠之狐”隆美尔军团的荣誉部队杀的人仰马翻，时至今日印度阿三提起我们54军依然会颤抖！
79年，我跟着已经是师长的马团长奉命对越南发起反击，越南自卫反击战是很残酷的战争，面对他们全民皆兵我们师部死伤严重，马师长也在这次战役中负了伤，所幸我们两个都活着回到了祖国！“。
两鬓斑白的军人毫无预兆的开口，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回忆曾经，杨树根没有插嘴，看着军人刀削般的侧脸认真的听。
两鬓斑白的军人脑海中枪林弹雨残酷的画面似乎不愿意用言语表达出来，语气中没有悲痛，简单的将那两场有马爷爷参与的战役平静带过。
顿了片刻，他再次侧过头看了杨树根一眼，平静说道：“马师长无儿无女，唯一的老婆也在我们参加越南战争时病死在这个县城，这是马师长心里最大的遗憾，也是我们从越南回来后他极力退伍的原因！现在他走了，想必也是了了他一个落叶归根的心愿！“。
“俺——能不能再去见马爷爷一面？“。杨树根终于开口，声音略带压抑试探问道。
两鬓斑白的军人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道：“看与不看他都在那里！生与死只是人生中的一个必然！我很高兴你现在的淡定，当然，我并不知道你跟马师长关系有多深，我把他葬在了烈士陵园！等以后有时间了你可以去看他！今天恐怕不行了，你待跟我回部队！马师长临走前把你交给了我！“。
杨树根当然不是圣人，在如此突然的消息下，他终究还是愣住了，用力的咽了一口唾沫，他抬起满是面粉的手搓了搓自己有些发懵的黑脸，皱着眉头喃喃道：“你——让俺去当兵？“。
“怎么？不想去？“。两鬓斑白的军人脸上露出一丝诧异，因为杨树根的脸上不仅仅有隐藏很深的惊喜，更多的是不可思议和犹豫。
“不是不想！俺——暂时不能当兵——“。杨树根沉默了许久，终于吞吞吐吐的说出了自己的心声，与那天晚上拒绝马爷爷的心态一样。
“哦？为什么？年轻人，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愿意花很多钱想要进入我的部队？“。军人的脸色终于露出了明显的疑惑，人生中第一次被拒绝的滋味，让他在一个年轻人身上体会到了。
杨树根喉结在上下移动，对于这一个决定他很纠结，因为当兵是他儿时的梦想，可是当梦想与如今的现实在自己心里对抗时，梦想却被现实打败的惨不忍睹。犹豫了许久，他抬起头目光笃定的看着眼前的军人。
道：“俺爸活着的时候总说俺胸无大志百事不成，恐怕他说的是对的，因为俺很小的时候就有了许多事情自己做决定的念头，俺一直认为自己的人生要自己拿注意，因为俺是个男人，俺爸总有老的那一天，到那时，俺要撑起来整个家！
从小到大，除了下地干活之外，俺没有几件事情是听他的话的，包括这次高考，俺明明能考上大学，但是俺却违背了他的意愿自己放弃了，也许正应了他那句话，俺是胸无大志，俺之所以放弃，是因为不想让昂贵的学费压垮了他，俺妹子学习比俺好，应该考上大学的是她！
俺不知道俺这样自作主张到底是对了还是错了，但是无论对错都不是俺想要的结果，因为俺爸妈走的太早，早到俺没有一点准备，早到打乱了俺一切计划！
俺想在过几年挣钱了让俺爸天天下棋喝酒不再上砖窑上干活，等俺有资格跟他一起喝酒的时候，趁着醉意可以跟他说其实俺不是不听话，只是不想让他太累了！俺想挣钱了把瓦房盖成平房，再给俺妈买一台洗衣机，冬天洗衣裳，俺都觉得水凉，更别说一个女人！
俺还有可多可多想法，但是现在全部都没有了，俺爸妈死了，死的俺措手不及！俺想当兵，但是俺不能去当兵，俺还有太多太多事儿要做！“。
杨树根的话起时不紧不慢，却越说越多越说越沉重，他也不知道这些连马爷爷都没有告诉过的话，今天怎么对眼前这个素不相识的军人统统掏出。
两鬓斑白的军人沉默不语的听着杨树根慢慢阐述，表情从最开始的不解到渐渐皱眉，他无法想象眼前这个看似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是怎样捡起一个个沉重的担子往自己肩头上扔。
在他的眼里，杨树根的所有想法是许多年轻男人年少时都有过的念头，然而在得知杨树根的父母双亡后，他却又感觉到这个念头不那么普通了。
沉默了许久，他认真看着杨树根眼神中被现实压抑住的欲望，叹了一口气嗡嗡道：“战争无疑是残酷的，但是有时候生活还要比战争更加残酷，你的‘胸无大志‘我很欣赏！男人就应该这样顶天立地！好男儿，更应该当兵去！跟我走吧！你妹妹的生活我会想办法照顾！”。
杨树根说出了一大堆话，把自己的情绪也渐渐带进了一个死胡同，仇一定要报，指望别人不如指望自己，考虑到也许要杀人的缘故，他并没有告诉眼前的军人自己真实的想法，倔强的摇了摇头沉声道：“对不起！俺真的不能去！俺爸说的对，俺真是胸无大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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