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现在的新市冬意特浓，雪特别不要脸，趁着狂风的势头，使劲地往人脸上砸，那死命劲，是不把人脸上整得跟火星表面似的就不罢休。
新市这匆匆忙忙的节奏，也持续了一顿时间了，每个人都把自己的角色迅速进入到了“告诉发展城市中的一员”。无论是八岁的小孩还是八十岁的老太太，都觉得自己不能拖这个高速发展城市的后腿，所以迈着自己的小短腿使劲赶，赶集都不见得有这劲头。中心街这个新市最繁华，物价最高的地方，房租最变态的地方，即使是在下午三点半这样闲散的时刻，也处处体现着快节奏。
脚踩十几公分细高跟的白领丽人迈着两条脂肪都快掉地上去了的小短腿快步走过，脸上的妆掩盖了半辈子的疲倦，手里无时无刻不捧着那杯象征着自己上班族身份的咖啡，摆出一副：别耽误我时间，我可是分分钟几百万上下。
过往学生都不停下脚步看看橱窗里漂亮衣服精致饰品，抱着一堆书快速移动，停下来等车时还抓紧时间背个单词，那副架在小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就像是在严肃地说着：老子就是国家未来的栋梁就是祖国未来的希望，别挡我路，时间就是金钱！
小孩子牵着他爸爸妈妈的手，跌跌撞撞地走着，明明前面没有好吃的好玩的，后面没有魔鬼追，还要跑得跟世界末日来了似的。两条细细的腿不时地碰在一起，让人有种下一秒就掉进那个盖子不见了的下水道口里面然后被水冲走的错觉。
好不容易一个星期天，我早上在床上赖到十点然后用二十分钟的时间把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样地，拿起包包就出门逛街。
如果问我舒乔除了胸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证明自己是个女人，那就是购物，购物是我去年才养成的坏习惯。许卓君走了之后，我经常一个人像一条没有主人的小狗一样失魂落魄地在大街上游荡，我希望在中心街这种人流量大的地方遇见许卓君，或许他没有死呢？我心里抱着这样一个根本不可能的希望。有时候，我会站在商场里面，盯着一件衣服发上好久的呆，或者看着一个小玩意……然后导购员就走过来忽悠我了，她们明显看出我的情绪不太正常，就说：“女人呐，要学会对自己好，看见什么喜欢的衣服首饰不要抠门，你想啊，女人就漂亮个这么几年，再不用点漂亮的东西来装饰自己等过几年有皱纹了，再怎么装饰自己也晚了。”我盯着她脸上那些用多少粉底也掩盖不了的黄斑，半响，拿出钱包，抽出卡，指着模特穿着的一条红色裙子：“把这件衣服给我包起来。”
我情绪再怎么不正常也不可能被她几句话忽悠得买下这条八百多块钱的裙子啊，就算我智商真的像韩飞说的那样低得跟猪似的，也不会傻到吃这亏吧。
这条裙子跟我初见许卓君那天穿的红裙子很像，只是那条裙子已经很多年了找不到了。许卓君曾经说过我穿那条裙子很好看。我有点睹物思人。
这些年我早就习惯了一个人吃饭，一个人逛街，一个人看电影。其实一个人生活也没有那么心酸，除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怎么也睡不热被窝，其它方面看来还是挺好的。
今天韩飞要开会，他本来想跟我一起吃顿饭的，但是被公事缠着了。
我实在是不敢想象韩飞那每个正行的家伙正襟危坐在办公桌前，听着下面一群下属做年度总结报告，然后还装作沉思地样子揉揉眉头，最后正儿八经指出几点不足的地方，说一些希望改进的话，最后再是他发言，他的稿子从来都不用别人代笔，他都是自己写，前几年还是个小科长的时候就是给领导写稿子，现在他自己当小领导了就坚决不来这一套。再说，新市三中谁不知道韩大少爷很有文采啊，那么多女孩追他也不全是因为那张妖孽脸啊，他的情书一出，多少女孩子为之疯狂啊，就这点上，分分钟甩其他男生八条街，再加上脸蛋的话，那些男生就是搭上火箭都追不上。
又或者碰上韩大少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就会站在那里，手撑着桌子，骂下面的人是猪，偏偏下面的人连脖子都不能缩一下，得坐得笔直地挨骂。就算口水溅你一脸你也得受着，想擦的话得打报告。。。。。。就是这么变态。
八年里，一座座写字楼在新市的中心的新开区拔地而起；各种奢侈品也开始进驻新市，中心街上不再是特步李宁乔丹的天下，而被那些叫“a”“H”等一大堆我连名字都读不出的品牌占据；连锁的大酒店越来越多，一个比一个霸气，房价一个比一个贵，甚至我在中心街逛了二十分钟，看到两个希尔顿大酒店；而新市二三环的地方，正在努力建楼房，各种各样的小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打着“爱她，就给她一个家”或者是“读新市一中，桩翰林别院’”等幌子，哦不，是口号，卖房子。这些年，新市发展得非常迅速，特别是经历那次全球性的金融危机之后，百废待兴，以前老企业倒闭，现在新企业蒸蒸日上……
八年前我还是一个十八岁的傻丫头，把外套扔我面前我也只会傻傻地拿它当抹布使，脑子里除了游戏就是鸡翅，一点名牌的概念都没有，甚至买衣服的时候都不看价钱，看得顺眼就买了，现在，口袋里有点存货，底气足了，开始第一次推开的大门，那动辄几千的标价确实吓了我一跳，但是我还是淡定地掏出卡买单。我或许喜欢的不是那件衣服，那个包包，而是那种在货架中挑选的感觉，那让我觉得自己过得像那么回事。同届毕业的同学都还在水深火热却又甘之如饴地啃方便面只为了那点房贷，但是我就像个浑身贴满金子的土豪在中心街优雅地挑选够他们几个月生活费的衣服，这不是活得很好吗？
许卓君，你看到了吗？没有你的日子，我一个人活得很好，我没有像祥林嫂一样地整天一脸霉气，我知道自己一个人怎么去生活，我知道怎么对自己好。你不用为我担心地。
逛了一天之后我坐在星巴克点了杯咖啡等韩飞，这家伙说有事跟我说，一定要跟我一起吃晚饭，我今天逛了一天，累得只想回家泡个澡，哪有什么心情跟他吃饭，可是他在那边说：“真的很重要啊，小乔，我是真的有事跟你说说啊，这关系到本少爷的整个人生啊，今晚吃饭你选地方，吃多少我都乖乖买单怎么样？。。。。。。你就去星巴克坐个几十分钟等等本少爷，我马上就来了。。。。。。姑奶奶你可别走啊，一定要等着我啊，算我抱你大腿了行不行。。。。。。”
我想韩飞这话被底下的兵听到还不大跌眼镜，抱大腿这么没有节操的话也是张口就来——韩飞本来就是个没有节操的人。
今天的韩飞看来是精心打扮了一番，跟我同色的大衣，黑色的围巾，黑色的薄毛衣，里面应该还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黑色直筒裤，黑色皮鞋。我在心里感叹，为什么有人穿上这几件简单的东西就帅得惨绝人寰，而有些人就会丑得让人恨不得把前天吃的东西都吐出来。那个神人说的话真地没有一点错，人与人的差别比人与猪的差别还大。
“我说韩飞，你每次去我家蹭饭有今天一半帅我估计就没有人来烦我了，瞧瞧，多像个人啊。”我拽着他的大衣一角啧啧啧感概个不停。
“走吧，吃饭去。”他冲我甩了甩头发，特骚包。
“先买单。”我指了指桌子上的两杯喝完的咖啡和一个吃了一半的水果拼盘。“。”
他用眼神告诉我：我鄙视你。
我用眼神回复他：出来混都是要还的。
“说吧。”我喝了口红酒，“搞得那么惊天动地地，你妈也逼你相亲？”
“不是，”他切了块牛排塞嘴里，“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想转业。”
我惊讶得手一抖，刀子跟瓷盘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要死啊。”韩飞嫌弃地看了我一眼。
“你疯了？”
“没疯，早就有这打算了。”他又叫了一份牛排。
我拢了拢头发，把它们都甩后面去，身体向前弯了弯，“你能做到今天是多少人达不到的梦想，可以说你现在的这个高度是不停地干掉别人才爬上来的，你现在说不干就不想干了，你要那些被你踩在脚底下的人还活不活？”
“我管他们呢。”
“大少爷不要耍少爷脾气了好不好啊，你不看在我的面子上你看在每年那几十万年薪的份上好不好啊。”我像哄小孩一样，韩飞这是哪根筋搭错了。
“我跟你说是因为我觉得你会懂我，小乔，我们一起混了十几年了，不要辜负了这份默契好不好。”
“好好好，”我的手往下压了压，“那你说说你的理由。”
“理由就是我并不快乐，这不是我想做的。”
我刚想开口说职业并不是你想不想做而是你能不能做，你还要生活。
他就制止了我要说的话，“我知道你想说我幼稚，但是我不认为我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有什么错，你知道我每天混的什么日子吗？开不完的会，应付不完的人，写不完的报告，我靠，开了那么多的会写了那么多的报告却还是不知道这些有什么意义。部队里面的东西很多都是形式，而我当个小领导管着一群人也只不过是个形式，这年头有什么仗打？如果有我韩飞马上打报告申请前往前线，可是就是没有啊。现在军官就是每天练兵练兵管着一群糙汉子，开些不入流的黄色玩笑，我就是每天管着那群军官，我靠，我韩飞把人生混成什么样子了？我就搞不懂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想要往上爬，爬到高位上又无事可做，我操，我有这想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是今天我实在是忍不了了，你说说他们那一群人是几个意思，不带兵不打仗就知道在部队里面勾心斗角，没有搞到我身上就算了，结果那群王八蛋竟然说要弄我，平时对我毕恭毕敬，结果呢，聚在一起讨论怎么整我怎么搞我。你说说，小乔这样的生活还有什么意思。”
我无话可说。
“当初我爸逼我填军校，我本来想填S大的中文系的，结果志愿表交上去后我爸从主任那里把志愿拿回来给我改了。我操！我就死犟着不去考试，结果我爸就用激将法激我，说你不是很有本事吗，有本事就考上军校做出点成绩给我看看啊，我承认，我这人实在经不得激。后来我也考上了，军校混得还可以，可是这时候再也回不了头了，我平时挺聪明的，结果被我爸的激将法在明面上坑了。后来我就硬着头皮上，结果在部队混了这么多年发现还真他妈不是这回事。”他仰头灌了一大杯红酒。
“我知道你现在很不爽，可是人生不如意的事情多着呢，你总不能期望所有的事都称心如意吧，大家现在在社会上混都是为了生活，虽然说你现在生活不成问题，可是以后呢，你还得指望着部队每年发给你的工资奖金去养活一家人啊，你难道想自己以后的孩子跟着你喝西北风啊，韩飞，咱们现在任性不起了，今天郁闷完，咱们明天还是乖乖去上班好不好？”
“小乔，你他妈什么时候变成了个懦夫了？以前什么事都不怕的啊，喊你跟我一起去砸校长的车你也是二话不说就拿着扳手走了，现在你他妈婆婆妈妈几个意思啊！”韩飞不满地冲我吼，酒气喷到我脸上，我不满地翻了个白眼。
韩飞说得对，我就是懦弱了，以前天不怕地不怕，现在无时无刻不把工作生活挂在嘴边，变成了一个跟我妈差不多的妇女，我也想问问以前那个胆子比天大的小乔去哪了，是生活把我改变了，还是我心甘情愿地为了生活而改变了？
“我不是婆婆妈妈，我是为了你好，你辞了工作之后连吃饭都会是问题，到时候谁给你吃后悔药？”
“你就是婆婆妈妈。”韩飞明显已经醉了，我看见他的眼睛在漂亮地涣散，“我不管，我不高兴的事情我是不会去做的，你就等着吧。”
我无奈地看着喝得像个小孩子似的韩飞，也没有胃口再继续吃了。“韩飞，我不是不支持你，我是怕你以后后悔，毕竟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有点身不由己。我们得生活，我们得生存。”
“生存又不是生活的全部，我已经为了当兵，浪费了自己这么多年的生命，我连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喜欢的人的机会都丧失了，我如果还不去抓紧时间抓住，我怕我会后悔一辈子的，难道我老了的时候对自己的孙子说起当年，还要长吁短叹一番？”
“韩飞，你醉了，不要再说了，咱们回家好好睡一觉好不好，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我知道现在的韩飞就像是一个为了一块小糖在倔强着的小孩，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但是作为他这么信任的好哥们，我必须从他的利益出发为他考虑，而不是眼睁睁地看着以后的他后悔，即使他现在要恨我也没有关系，就像以前说的，我们是要要好一辈子的好哥们，别扭这么一阵子不算什么。
“你放开我，我没有醉！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韩飞甩开我要去拉他的手，“小乔，你不知道吧，我后悔得要死，为什么当年要中了我爸的激将法，去了北京，如果我没有去北京，跟你一块呆在阳城，现在是不是不一样？”
韩飞，你不要再说了，你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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