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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陈安经常去生母家里,那个女人也会开心的招待他。岁月留下痕迹又留有余韵的脸上挂满了笑。每次他到了生母就会笑呵呵的看着他,却说不出一句话。

        很长一段时间,他听到的无非是“来啦”,“喜欢吃这道菜吗?”,“去过xx地方吗?下回一起去吧。”。有时她也问陈安的成绩,最近学习如何如何,小心翼翼的。她知道陈安这个年纪的孩子对成绩这个字眼比较敏感,甚至是反感,可是她还是问了,这是每个母亲出自内心的比较关心的问题,她也无法避免。

        他也会回答她的每一句话。

        “喜欢吃这些菜。”

        “我去过胜利南公园。”

        “最近数学考了八十分。”

        他说。

        但是他说的最多的是“阿姨你好”还有“阿姨再见”。每说一次都能看见女人的脸色悄悄地改变一点点。他喜欢看她那种略带悲伤和愧疚的表情,这样他可以让自己曾经被抛弃的事实变得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他对这乐此不疲。

        几年后,他终于意识到,生母的家里没有男人,或者说没有他的‘父亲’。陈安想要开口,可是却说不出来。他是一个弃子,如今被捡回来,和那些普通小孩不一样。他是没法张口说“爸爸在哪”这种话的。

        所以他在去生母家里是,总是刻意留意关于这个家里的关于男人的细节。鞋柜里只有她常穿的运动鞋和两双高跟鞋,还有就是她和她为陈安准备的拖鞋。衣橱里只有她的衣服。照片只有她自己的。这个家里面似乎只有她一个人。

        后来他释怀了—死了也好,自己不用那么尴尬,也不会出现那种狗屎剧般的父子相认的情景,最好的是,他不用验证和那个被称作父亲的男人的DNA的关系。

        他放弃了寻找,过上了和过去一样的生活。

        白天上课,晚上回家。

        吃饭,学习。

        还有去生母家里。

        有一天他放学回家,夕阳西下,远远地看见炊烟从窗户开的出口飘出来。邻居家老太太养的猫依旧窝在外面的破沙发底下,城市依旧万家灯火。

        他把脚下的易拉罐一脚踢开,它一直滚,叮叮当当,撞到了墙角的大石头上,猫睁开眼看了看,又继续睡在那里享受最后一点阳光。

        在家门前他看到养母在门口等他,表情丰富。

        他被拉到安全出口那端的楼梯拐角,书包背带断了一节,剩下一半晃荡在空中飘来飘去。

        “我对不起你,”养母用对待大人的口吻和他说话,“陈安。我已经没有办法保护你了,以后的日子,离你的养父远点,离这个家远点,去找你的母亲,找她。”

        陈安第一次听到她称呼那个陪了他多年的男人为养父,也是第一次听到她说保护不了他。

        眼泪就像决了堤的洪水轰然间爆发,从泪腺流出来,止不住的落下来。陈安急了,他死死地抱住养了他十多年的女人哇哇大哭。几乎是嚎叫着对她说:“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我……我还要给你养老……你别扔了我啊……我以后不摆臭架子了……妈……”

        他大哭。

        养母抱着他,忍住眼泪,没有像初遇时那样,把眼泪掉到他的手上。

        邻居们被惊动了,纷纷探头出来凑热闹。忽然自己家屋子里传来一声大喊:“不回来再外面干啥呢!滚回来,别给老子丢人现眼!”邻居们又把头缩回去。他擦擦泪,一切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晚饭后养母把书包带子给他缝好,黑色的包黑色的线,谁都看不出来。他依旧背着这个书包上学,只是那根背带总是断,依旧是那个创口。

        日子平平淡淡,依旧是那么过。

        在冬季的时候养母去了医院,在那里呆了三天又回了家。陈安以为只是一个小感冒,而且既然出院了那基本应该好了,他就没有多管。

        窗外大雪飘飞,压在楼下落了树叶的梧桐树上,树枝弯了下来。那只猫在秋天的时候去世了,被扔在垃圾堆里,环保工人们把它和垃圾一起装车运走,没什么人注意到。只是老太太又开始一个人过日子,每天大部分时间呆在家里。

        楼下没有人唠嗑了。

        养母时常看着外面发呆,透过外面参差不齐的楼房看冬天的黄浦江。

        陈安每天放学都会回家,饭桌上会有做好的饭菜。他会说“这个茄子好吃”,或者对父亲说他今天负责客厅的卫生。养母坐在沙发上,笑着看着他。养父通常会咕哝两句,然后回房间睡觉。

        他越来越喜欢养母的微笑,因为来之不易,所以倍感珍惜。

        快过年的那几天,母亲不见了,她留下一封信,说是带了钱去看望老家的亲戚,不用担心,去去就回。

        他却是没有担心,问父亲,父亲说不知道,没事,过几天就回来了。

        外面大雪满天。

        一个月后,母亲确实回来了,只不过是被邮寄回来的。一个小小的盒子,外面贴了她的相片,上面是熟悉的微笑。同时邮过来的还有医院的化验单和一封信。

        他和养父沉默了一夜,两人跪在客厅,发着呆看那个小小的盒子,一个月前里面的人还为他们做了一顿饭。陈安记得是烧茄子,他说茄子好吃。

        他哭了一夜,泪水流干了。早上太阳初升,阳光照到他的脸上,那么憔悴。他没有去学校,书包带还断着,耷拉在茶几上,像是垂死挣扎的病人的有气无力的胳膊。

        骨灰送回了她的老家,那个贫瘠的小山村,在那里她入土为安。

        陈安还记得那时相遇,在那个温暖的怀抱里,这个女人叫他小宝,他大哭。两个人流下了眼泪。

        他磕头,脑袋撞在冻得僵硬的土地上,鲜血流出来染红地面。在最后的一段时间他没有关注母亲,没有发现她得了乳腺癌已经晚期,没有发现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交代后事,没有发现她给了他笑容,那些一辈子的笑浓缩在那么几天。

        村子里响起了元宵节的鞭炮,鹅毛大雪飘了下来。

        他躺在雪地里,哽咽着,抽泣着。

        太阳西沉。

        天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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