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1章 情敌过招
郑依依停在了一个很微妙的位置上。
至少若萤是这么认为的,既处在了众人的瞩目下,又巧妙地避开了口耳相传。
真不知道此举是有意、无意?
灯光朦胧,杨柳依依,恰如其分。
望着地上的袅娜的影子,若萤有片刻的失神。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撇开别的不说,依依表姐和静言站在一起,当真是男才女貌、十分登对。
撇开女孩子家的敏感与小心不说,依依表姐却是算得上是个可人:容貌不可谓不周正,举止不可谓不大方,但凡女红,样样拿得起、放得下。
无患那小子是个眼高手低的,嘴巴没闸门,没有几个人能过得了他的法眼,也没有他不敢批、不敢指摘的。
却唯独对依依表姐只有好话,再无一字不满。
就凭这一点可以推断出,郑依依待下宽厚。
纵观风评,她也是不差的。
哪怕都只是表面功夫,能够做到众口交赞,也是很不容易的。
再说了,柳杜氏不是愚妇,而静言也非傻瓜,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心里头能没数吗?
倒是她,愿意不愿意,都必须得强迫自己正视这一切。
“谢姑娘关心。好久不见,姑娘倒是越发标致了呢。”
呃——
郑依依错讹了一下。
原本打算最先开口的她,在未做防备的情况下,忽然给稍稍打乱了步调,这令她不由得有些慌乱。
还以为对方会保持沉默呢,怎么说开口就开口,而且,还这么低不正经?
标致?
这是在夸她呢、还是调XI?
要知道,身为一个女孩子,给人夸总是件很难为情的事。
她胡乱地点了下头,唯恐一步落后、步步落后的她,几乎未加思索地脱口而出:“舅妈已经做主,给我许下了亲事。四郎应该听说了吧?”
“嗯。二哥他们早就说过了。相信用不了多久,再见面的时候,就该称呼你一声‘嫂子’了吧。”
似乎仍旧是无伤大雅的玩笑话,但郑依依却不敢贸然回应。
她心下十分不安,因为到底也没弄清楚对方究竟怀有怎样的心情?
这是真心话吗?没有讥讽的成分在内吗?有没有一丝丝的羡慕嫉妒恨?
一声“嫂子”当真是叫人既羞窘、又欢喜。
这也许正是这个人一直以来所带给她的矛盾感受吧?一面警惕着、防范着、嫉妒着,不想看到、听到、想到,却又不得不与之相遇,从坊间、从内宅、从市井小民的议论中、从内堂妇人们的闲话清谈中……
钟四郎就像是每个人的人生中所必定要遭遇到的坎儿,想得到、想不到,愿意不愿意,迟早都要碰到,无论如何都躲避不开。
该有的愤恨听不到,该有的抑郁也感觉不到。郑依依不禁怀疑,难道先前竟是自己看错了、想多了?静言对这孩子而言,只是一时兴趣?
或者是,为了让她生气,故意表现得跟静言很亲密?
好像也不排除这个可能呢……
“前几天舅妈还念叨呢,不知道四郎好的怎样了?”
若萤虚心道:“有劳夫人挂怀。等到彻底好利索了,在下一定亲自登门拜访。希望姑娘代为转达。”
“是该见上一见的。”郑依依点点头,“令堂上来几次,两下子都无缘得见。舅妈说过多次了,有机会的话,想请令堂令妹过府一叙。”
“寒门小户,实在惶恐。”
“无妨的,舅妈好客,很好相处的。”
这声“好客”险些让若萤笑出声来。
她清咳了一下,从心底觉得这女孩子可怜:“素昧平生的,突然造访,也是怪难为情的。既然是夫人诚意相邀,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待到有空再来,定要去贵府叨扰一番。”
“四郎客气了。”郑依依微笑着,夜色之中,眼睛亮得有些异常,“其实也算不得是素昧平生。四郎不知道吗?”
若萤一脸肃穆:“这话怎么说?”
郑依依没有立即接口,却将她从头到脚端详了好一会儿,斟酌再三,道:“四郎这个年纪,不知道是正常的。其实,令堂跟杜家,不算是外人……”
这一下,轮到若萤的眼睛发光了。她当即给出了一个自以为合情合理的解释:“我知道了……杜先生好歹也吃过我家几年的粗茶淡饭,又总想着要收我为弟子。要是从这个方面说的话,我们跟柳家、杜家,确实不生分。早知道,就该答应了杜先生。要是做了他的弟子,可能老早就见着你家夫人了……”
言下,竟是不胜唏嘘。
郑依依蛾眉轻蹙:“弟子?你说老太爷要收你做学生?”
回应是激动而不忿的:“依依表姐是在质疑在下的学识呢,还是不相信山东士子们的眼光?”
反诘相当有力,郑依依深感压力巨大。
她不由得后退半步:“不不不,不是这个……你当真不知道吗?看来,你是真的毫不知情啊……令堂从没跟你提起过吧?其实令堂是……你和静言,其实……”
她的声音低得宛若夜色一般深沉神秘:“你和静言,其实是兄妹……”
若萤默了半天,在郑依依看来,似乎她已经陷入到千头万绪不得解的世界里去了。
“兄妹?”满满的都是不确定,“就像是姑娘和静言这种?远房亲戚?或者,更远?”
她目光森冷,片羽难浮,只是对方看不到。
“不一样。”郑依依的笑容透着诡异,“你和静言是不可能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其实,能做一辈子的兄妹也很好啊。他对你一直都那么关心,以后,也一定会一如既往地照顾你的……”
没有回应,是否意味着已经震惊得失去了思想?
郑依依的陡然胆大起来,往前一步,凑近了若萤的耳朵,低低如咒语:“舅妈说,她委实有些怀念从前。怀念和令堂一起度过的那些岁月。再怎么不合拍,毕竟是姐妹,骨子里流淌着相同的血液。天涯海角,一生一世,不死不休……不知道令堂有没有同感?……”
此时此刻,若萤想的只有一句:终于来了呢。
这番话,也许柳杜氏更愿意亲口说给她的母亲听,只是苦于一直没有机会。
所以,才会想要“见上一见”。
不是互致寒暄,仅仅是想时隔几十年后,以嫡出的身份,再次打压一下庶女。
这女人的怨恨啊,怎么就能如此持久呢?
郑依依虽然是个好女孩儿,但关键时候却不怎么聪明。这些陈年旧账,与她何干?为什么要插足进来呢?
为了讨好舅母兼未来婆母的柳杜氏?还是打心底就有这么地反感三房?
同仇敌忾,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么?
这些事,恐怕很早以前她就已经知道了。上次的上巳节上,她那般盛气凌人地跟她的母妹打招呼,似乎就已经露出了一些苗头。
她从心底鄙视着庶出的叶氏,更瞧不起三房的孩子们。
轻视归轻视,像今晚的这些话,她却是不宜说出来的。
之所以今天敢挑破,无非是身份发生了改变。
她就是柳杜氏的代言人,直接代表着柳氏和杜氏。
换言之,不管钟家三房的孩子们多么出息,追根溯源,在她和柳杜氏跟前,都要矮一头。
这实在是可笑又可悲的想法!
若萤毫不怀疑,若是给她的娘听到这些话,铁定要气得卧床好几天。
但是,很可惜,她是钟若萤,是传说中见鬼杀鬼、见佛灭佛的“拼命四郎”。
生来要强的她,岂肯轻易给一个闺阁女子掐住脖子?!
“哦。”
漫长的等待之后,郑依依听到了令她大失所望的一声。
漫不经心的恍然大悟。
“姑娘是说,我娘与贵府夫人是姐妹?因为特殊原因,手足分离了?是给人贩子拐了?还是贪玩不小心走迷了路?反正,最终使天各一方,相忘于江湖,对不对?基于这个原因,所以才会说,我跟静言不可能在一起。可以这么理解吗?”
慢悠悠的解析,使得郑依依的思想也不由得跟着慢下来。
她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只能点头称是。
若萤嗤笑了一下,态度越发飘忽。
对方所说的所谓隐秘,在她这里竟变成了无足轻重的鸡毛蒜皮。
郑依依不由得心神颤抖。
“郑姑娘,你想什么呢?莫不是近来看戏看多了?”
话中所透露出来的不以为然让郑依依有些手足无措:“这是真的……”
“真的?”若萤断然截住她的话,“姑娘你二十不到,去过多少地方?经过多少是非?听过多少纷扰?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你当真能理直气壮地给出肯定的回答?”
本来是极为凌厉的一番话,从她的口中说出来,却如磨盘石一般沉着。
郑依依便觉得身子有些动弹不得,连带着喘息都很艰难。
她无法置辩,对方所发出的每一句疑问,她都不能给予毫不犹豫的回答。
心下一旦慌乱,阵脚就乱了。
她觉得自己犯下了一个很大的错误,一开始,就不该把自己的姿态摆得那么高。
如果别把自己的位置摆的那么高,也就不会给对方瞧见短处。
她忽然就记起了一件往事:某天经过邻居家门口的时候,听到那家的小孩子正在大门口大声背诵《道德经》。
其中有一句,她记得很清楚: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那时,受到触动的她暗中发誓,要做一个“水”一样的女子,低调却能无往不利。
这么多年来,她始终奉行这这一原则,小心翼翼地做人、做事,果然,赢得了一方的赞美,更赢得了挑剔无比的舅母的信赖。
在对她进行了几年的考核之后,最终,放心地将静言交给了她。
于她而言,拥有了静言就等于拥有了一切:家,至亲,一辈子的依靠。
许是太忘形了,不经意中,她竟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忘记了驱使自己走下来的力量。
站到高处的她,失去了“水”的谦卑。
就这一点失误,使得她在钟若萤面前节节败退。
而对方,却并没有要就此罢手的意思,跟着她的步伐,步步紧逼。
“不管是合欢镇,还是昌阳县,甚至是山东道,随便抓住一个人问问,我娘是谁?谁不知道,那是匠户叶家唯一的嫡女?是合欢镇人人敬重的叶二娘、钟三娘,是昌阳县衙敲锣打鼓表彰过的义妇巾帼。是扛得起锄头、垒得起锅台、打的了猪草、种得出高粱的勤快农妇。做了半辈子的农妇,走了几千里的农田,看似普通却并不普通的一个人。
而姑娘所说的,哪里是我娘?分明应该是一个坐绣阁、拈彩线、扑粉蝶、悲秋风的大家闺秀!
自古攀亲带故,人之常情,但也不能这么个攀法。固然你们家老先生受过我们的关照,但善欲人知,不是真善。我们也没想过要凭借这点小恩小惠,从你们那里得到什么回报。贵府夫人大可不必为此感到过意不去。
以我娘的为人来说,即使是邋里邋遢的乞丐叫花子,只要瞧见了,就断然没有不闻不问的道理。何况杜先生还是那种无依无靠的老人家!
说起来,我们叶家帮助杜先生,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给我们省下了一大笔的束脩。跟着杜先生,在下很是学了些天文地理、人情世故。
从来得失天定,毫厘不爽,淡然视之就好,大可不必耿耿于怀。所谓的‘君子之交淡如水’,不正是这个意思吗?”
“你……你……”
郑依依已经理屈词穷了。
若萤笑眯眯地瞅着她,口气轻便得宛若在说一件与己毫不相关的事情:“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姑娘一口一个‘兄妹’,不知道是何用意?静言固然是‘兄’,但这个‘妹’指的是哪一个呢?莫不是暗示在下?是觉得在下这幅模样,毫无男儿气概吗?还是欺负在下年纪小,软弱如女子?姑娘这一声‘兄妹’,可是有污我清白的嫌疑哪!”
郑依依懵了,当对方静静地盯着她的眼睛,不紧不慢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心里一片空白。
在她一晃神的空当儿,惊觉手腕被攥住,随即,手心便贴上了一个温热的胸脯。
按压的力道很大,以至于她能够清楚地感受到掌心里的跳动,一下,一下,从容而略显单薄。
这是——
猛然抬头,一跤跌进了一双幽幽发青的深眸中。
很干净的青绿色,如山涧倒映的青山,浩然一片;如席卷苍穹的薄暮,远离光明,紧接着无边无际不见底的黑暗;是所有人都躲不过的轮回,也是一切噩梦与美梦沉沦的所在……
她自认对这个孩子并不陌生,但是今天,却如同生平初见。
忽然就明白了那顶可笑而做作的空顶帽的意义。
其存在,或许就是为了遮掩这双眼睛,掩藏眼中的那个可怖又极具魅惑的世界。
身上冷一阵、热一阵,郑依依的瞳孔一点点放大,牙齿舌头直打架:“你……你要做什么?……”
她从未见过如此平静又激烈的人,明明还是个孩子,却叫人完全看不透、想不通,如同冷漠的飞雪,凛凛发射着触手惊心的含意。
没有回答就是回答。
她的手被迫沿着对方的胸口往下游移。
缓缓的移动似乎在等她的慢慢苏醒,在慢条斯理的漫步中,一步步引领她至恐惧的悬崖边。
郑依依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全身的力量集中在了那只被挟持的左手上。
她死死地咬住薄如蝉翼的心防,再不肯、也不敢继续往下。
小腹之下,是她无颜直面的羞耻。
对方的意图昭然若揭。
近乎炽热的呼吸似无意、又有些轻佻地撩拨着她的颜面。
稚嫩而低沉的嗓音如曲终余韵,在她的心底激起连绵不绝的涟漪。
“明白了吗,郑姑娘?钟四郎不是你想的那种人。真心奉劝你一句:不要太过于相信自己。你所眼见的,未必就是真相。”
若萤撒开手,一切都像是不曾发生过。
“你喊我妹妹,我就当是开玩笑,就当你希望我能好养活一些。只是,过两年你可不许再这么称呼了哦,不然,别人会笑你没有家教,那会让静言很没面子的,是吧?”
郑依依已颤若风中寒叶:“你、你是男孩子?!”
舅妈明明说过,这是个女孩子啊,为什么?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若萤顿了下衣衫,随意道:“这事儿很稀奇吗?可能是十里不同俗吧。曾经有人挤兑我们家,偷偷地在我们老宅的山墙下埋了一把小铲子。姑娘知道这是什么说法吧?埋小铲子,意味着主人家会断子绝孙。事实还真是这样儿。我娘曾经一连生了俩儿子,结果全都夭折了,一个也没活成……”
郑依依不由得吸了口冷气。
若萤听得分明,瞅了她一眼,继续道:“你也知道,世间的事儿,有再一,就有再二。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对吧?为防万一,便有了在下的易弁而钗。没有别的意思,就为了好养活……”
受其言语的感染,郑依依不由得点点头。
倒不是说有多么地同情,只是觉得,能够避开才刚的尴尬,无论说什么都好。
“好在李府的姨妈体谅,好在有世子侯爷的赏识,能得到这么多贵人的护佑,相信在下以后,定会走得顺顺当当。姑娘觉得呢?”
PS:名词解释
1、束脩:古代学生与教师初见面时,必先奉赠礼物,表示敬意,被称为“束脩”。
“束脩”就是一束肉干,又称肉脯,有点类似现在的腊肉。
早在孔子的时候已经实行。
唐代学校中仍采用束脩之礼,并由国家明确规定。不过礼物的轻重,随学校的性质而有差别。
教师在接受此项礼物时,还须奉行相当的礼节。
2、易弁而钗:弁:古代一种尊贵的冠,代指男子。钗,女子头上饰品,由两股簪子合成,代指女子。意思是说女扮男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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