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4
刺绣讲究的是眼与手的配合，更重要的则是心静，络无应玩闹惯了，但在这件事上却是难得的安稳性子，除了上课和在虚幻池帮玄祁舜做做琐事，便是将自己困在休憩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专心致志。
林筱可第一次见时以为她魔怔了，抓着一稔反反复复的问了许久，得知她是想做个扇套之后，倒是什么也没说，只是黑着脸：“她是不是见过谁，亦或是她问过什么关于我的事情？”
一稔当时疑惑不解，有些心虚的反问：“你怎么会这么想？她不过就是学了刺绣罢了，一个女孩子，学这也没什么不妥，反而能让她性子沉静一些。”
摇了摇头，林筱可朝房间瞥过一眼：“换做平日我定会相信，但如今……”沉默半晌“她握针的手，是反握的。”
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对于旁人而言，无非是觉得她擅长如此，喜欢如此，习惯所致，但在林筱可眼中，却探究出了她内心的悸动。寻常女子握针的手法是由下至上，缓缓而成，但她却不同，紧紧握住针的上半部，似只要反手施力，就可挥针相向。
其实林筱可怀疑她曾问过江月与自己之事的根本原因是在昨日晨间，起床洗漱完毕后络无应就坐在床上开始刺绣，看不出她绣的是什么，但每一针都极其用力，林筱可端来早饭叫她：“来吃点儿吧，下午还有课。”
她不为所动，依旧是继续手里的活，见她如此，林筱可便如平常一般上前触碰她左肩，不曾想她突然加重力气，反将手里的针朝林筱可刺了过来，猛然抬头见是她，尴尬的收回手，坐在原处眼神飘忽。
这段时间她总是这样，精神不济，深思倦怠，常常跟她说了什么，也要反应良久，似乎揣了很重的心思在，让人捉摸不透。
“你就是想太多了，倒不如好好看看，她这扇套究竟是送谁的！”回忆被一稔打断，她和暖的微笑和从前一般无二“时候不早了，我还要去练剑，你可别忘了，师父还要抽查，告辞。”
目送她离开，林筱可细想了想，也不知该做什么，秋风气爽，再加上近日自己的功课有了长足的进步，非但没有像络无应那样动不动就受罚，还受了诸多表扬，就想着去师父那里耍耍看。
走到潜心阁外不远的楠木旁，上次她偷偷跑来，把萦回仙师后院的石墩踩坏被罚重新搬一个来，她自小就是个不安分的，上房揭瓦无事不做，便趁机掏了个洞出来，还颇有心机的用枝叶遮挡掩盖，倒是一直没有被发现。
拨开遮挡的树枝，林筱可动作利落的钻进了潜心阁，远远瞧着有人漫无目的的在园子里闲逛，细看，却是玄仙师，依旧是平日里那身素雅仙服，仅仅多加了一层雪袍，游走在古朴廊道内，倒显得相得益彰。
玄祁舜和萦回之间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听说从前因为他与桑回经常二话不和便吵嚷起来自然引得他诸多不满，捎带着与萦回也不过分往来，这些年关系稍有缓和，这不就带着自己那根能吹出悦耳曲调的竹箫，专程而来。
他欣赏景致时都甚少注意周边的情况，林筱可的存在并没有引起他的警觉，再加上她常常出入潜心阁，对这里甚是了解，很快便通过一条幽深的小巷进入阁外的树丛中，将自己严密的包裹起来，不动声色。
很快，玄祁舜便来到了萦回的门外，并没有敲门也没有踏入，只是闲散的坐在一处台阶上，吹着风看着荷，目光却未曾从眼前的梨花木桌椅上移开。
“你若是想打我桌椅的主意，劝你还是算了。”萦回的声音响起，他微微低了低头。
“岂敢，你找我来所为何事？”
萦回没有招呼他，自顾自的坐在房间内的蒲团之上，斟茶手法极为熟练，默默进行一连串的行云流水，直到玄祁舜大摇大摆的坐在她对面，这才笑言：“不过请你喝茶，别紧张。”
“请我喝茶？”他抬眼疑惑道“有事就说，我最讨厌拐弯抹角。”
“还是和以前一样，多说几句就翻脸。”萦回将茶盏递给他“你尝尝这茶如何？”
玄祁舜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握住杯盏，捻起凝视良久而后入喉，细细品鉴：“清冽甘甜，却算不上名贵，既然茶已喝完，在下告辞。”
“慢，既然来了，我总要行一番待客之道，道既然行完，我便有正事与你详谈。”
片刻后萦回的面色不改，淡然问道：“你为何要收徒？”
听及此话，玄祁舜突然哈哈大笑：“难道你也要学歌申悦，对我死缠烂打？收徒而已，有什么不妥之处？”
“当然有！”萦回放下茶盏指着他“整个尚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玄仙师的身份，收徒对你意味着什么你比谁都清楚。”
他没有如刚才一般咄咄逼人，只是静静的看着远处的山川：“我只是不想和仙尊争辩罢了，再者有个徒弟，也能免了钟离对我的愤怒，一举两得，只是苦了她。”
沉默良久，她问：“前几日她和一稔来，顺势问了我为何不处罚江月，难道你还没有查到这个女人的身份？”
玄祁舜摇了摇头：“这件事没有大肆宣扬，知道的也无非就是这几个人，她对络无应是怨恨已深，我无法当面告知，只能动用各种手段来让她免于一死，没想到，她居然跑到这来质问你，下次会不会直接拿剑指着我还不得而知。”
听到这儿，林筱可已然知道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正趴在地上不知所措，萦回突然大声道：“还打算藏着么？出来吧。”
听到自己的师父这么讲她就只能灰溜溜的从树丛中爬出，拨弄掉身上沾着的树叶跪在地上请罪：“师父对不起，弟子不是有意听到这些的……弟子只是……”
“不管你有什么问题有什么必须要知道的答案，都不能偷偷摸摸，你先回去抄写一百遍无谋咒，再来找我。”
道过别后，林筱可低着头慢吞吞的离开此地，玄祁舜笑着喝了口茶：“你这是在嘲笑我么？用了这么一个笨方法。”
“岂敢，这也不失为一种最有效的方法，表面是惩罚，实则却是授教，难不成你一直是如此教育络无应的？还真是苦了那丫头。”过了片刻：“你早知道她在的吧？为何不说？”
玄祁舜看着她：“这是你的徒弟，你既要隐瞒我便配合你罢了，说到底，你无非是想让她知道些什么，我就只能成全。”
“让你这种人成为尚擎的仙师真是个冒险的决定，仙尊一定是老糊涂了。”抬眼瞥了眼“我只是想知道，络无应的那把剑，到底是不是月影斩。”
玄祁舜突乎愣住，他抬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竟从来不曾想到她居然会知道这件事，四下环顾却不知该作何回答，即便内心已如翻江倒海，表面却仍是波澜不惊。
他知道已然不能瞒过，既然问起萦回一定是想知道个确切的答案，不然不会善罢甘休，微笑道：“月影斩可是九世仙器，你这么一说难道络无应就是九世仙尊？真会妄言。是谁告诉你这么件蠢事，我也该好好的见一面。诽谤我玄祁舜的徒弟，他也应该知道后果。”
萦回见他反驳的快，言语中也没有什么可利用的讯息，只得含笑：“是我的错，是我想多了。”停顿半晌“追查江月的事情我会继续下去，但你也别忘了，她终归是你的徒弟，你们只有师徒情谊在，其他的，你好自为之。”
从潜心阁走出之后，玄祁舜沉默良久，他本是帝尊身边的帝使，是帝尊用来维护仙界秩序的棋子，除了三尊和萦回，其他人也不过是揣测，没有实际证据，今日她突然说了这些，对于自己对于络无应，都将是没有办法逾越的鸿沟。
不想因为这些困住自己的心思，月影斩、江月、王族、以及络无应，回想千年前的生活，虽然平淡如水，却不至于因为一丁点的小事儿这般困顿，至少，那时自己能真正的笑一笑。
走回，却意外的瞧见络无应，坐在虚幻池旁，专心致志手中的活计，这段时间她常常如此，有时连自己的话也不愿听，然而只是这个背影，单薄瘦削的背影，却已经让他沉默至此，不愿打破。
这样美丽的景致，这样淡然的时空，多久未曾见过。
刚想抬手止住豆荚的叫喊，络无应下意识的回身，嫣然一笑，淡漠如水，放佛一副水墨山水画卷，呈现在古简中，不留存于世。
络无应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刺绣，站起身，拂去手边的尘土，就那样静静的看着他，没有多余言语，唇齿微动，只余一句：“好久不见，欢迎回来。”
一时愣住，谁曾说过，谁曾见过，谁曾搅乱心波，谁曾……流芳永恒。
这颗心，终于会跳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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