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声声不息 1
Z先生离开前,目光幽幽地望我,并轻瞥了一眼我的孩子。﹏吧_ w·w-w·.骄傲而又脆弱的男人。至此我明白了他到我的网站工作的目的。很不幸,他的满腔怨恨无法得到我的回应。怨恨像一丛丛毒刺,扎在他的胸腔里,导致他的脸孔轻微扭曲。如果不是鼻峰过于尖削,尖削如同刚刚被风塑形的沙山,他真是个英俊的男人。他大眼睛,双眼皮过于完美,眼白干净,灰蓝的皮肤也很干净。
我承认,我爱看漂亮的男人,但他不能只是“漂亮”的。他不仅要有美学意义上的美,还要有古典气质,又不失淳朴和野性。他要健康,要有悲悯情怀,要让我感到温暖和亲近。
我承认,我是渴望男人的,这样的男人。
他要能弥补我丧失的所有感情。
我承认,不可能有这样的男人,除非我的父亲复活,除非小白回到我的怀抱。
小白不健康,我很清楚。小白如果回到我的怀抱,他又成了我的孩子。
我知道我的痛苦所在,我的沉默和回避被人们各种误解。
我知道我的痛苦所在,痛苦一直伴随着岁月。我只能这样活着。
我知道Z先生对我有足够的耐心,也知道他对我的迷恋。也知道他在体制内有一个很好的职位,可以随时离开我的网站,回到他那个安全体面的状态中。但是,他的鼻峰,还有,他的锥子形的尖下巴,失去了我的信任。而他眼睛里的忧郁,以及被忧郁晕染了的灰蓝色脸颊,也像病毒一般让我不由自主地抗拒。
“人家都说,”他最后好像还说了这么一些话,“不食人间烟火的女人最无情,你就是这样的女人。吧﹏w`w-w=.-有母性无妻性。”
我过后才想起他好像说了这些话。他要多么决绝,才能说出这种无法回收的话,这话无异于说:“我看穿你了,我彻底失望了,我要一去不回头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应该哈哈大笑的。
我也忘记了这是第几个怀着妒忌,轻瞥我的孩子一眼,说出冷如铁的实话的男人。他们兴致勃勃而来,满怀幽怨而去。
白昼阴冷,午后才略略放晴,即使是在南方,气温也一直很低。这是2oo8年的春天,中国华中华南的雪灾刚刚过去,“梦幻者”还在讲述那些往四川、贵州、湖南、湖北送防寒服、棉被和帐篷的机构和人的故事。
我的孩子,他穿上棉袄以后行动有点笨拙,在房间里转来转去。
我目不转睛地望他。我知道他将长大,模样会变,情感和愿望也将完全不同。他将逐渐摆脱对我的需要和依恋。在我不能肯定他将变成什么样之前,希望时间与我合作,让他不变,或者尽可能变得慢些。
他的鼻子优美,鼻梁浮现血管的青色,鼻翼洁净,几乎透明。他的眼睛像是刻写出来的一般精致,新鲜干净。还有他的额头,线条清晰的鬓角……他证明另一个人曾经的存在。
我的孩子,将长成我的模样,或者小白的模样,或者是我和小白混合的模样。或许有一天,小白的模样在我记忆里会变得模糊,但从现在开始,他已经在孩子的浓眉、高高的鬓角,以及弯曲适度轮廓清晰的鼻子上显示出来。他将通过孩子的存在而存在,越来越清晰,并让我感到他无处不在。
“小白……”
“妈妈,你说什么?”
“,我叫错了。﹏﹍吧 w·w-w-.`”
“嗯?”孩子不满地抬起头来。“小白是谁?”
“没……我真的叫错了。”
孩子的脸上立刻出现忧虑:“如果我们在火车站,很多人,你又叫错了,你能找到我吗?”
“火车站?”
“嗯。我们今天不去火车站了吗?去看人,各种各样的人。”
对,在那些漫长而苍白的周末,我不止一次带孩子去火车站、汽车站、飞机场、码头。我深信,小白一直在那些地方,腋下夹挟着他的乐器盒子,匆匆忙忙地,被人群挟带着推攘着,进站或者出站。我能够看到那些画面,看见他不断出现在不同的等候厅和到达厅,在不同的地方出现,然后消失。所有的地方都只是一个地方,所有的脸孔就是一张脸孔,我能在大片灰黄的污脏的脸孔中,瞬间找出小白的脸孔,茫然,疑惑,疲惫,又略有惊慌。
有时候,我只身一人上街采购,走着走着忘记了自己本来的目的地,转而去到那些公交车站、长途汽车客运站、地铁中转站。我在那些出和到达之地逗留,看所有陌生的面孔,那些灰黄的面孔上遗留着熬夜失眠的痕迹,遗留丝丝残梦。数不清的脸,一张张脸,汇合成白昼的光芒,晃得我站立不稳,撑开了我脑后虚无的巨大天空。城市的声音如洪流,很快将我催眠。街上的行人总是下意识地捂紧自己的钱包,而我被催眠时会下意识地搂紧双臂,防止我的孩子消失。我的手臂交叉按在胸前,胸前空空。我惊吓得跳起来,在原地转着圈……直到我拨通家里电话,听到孩子小鸟一般尖细的声音,确信是我把他留在家里了,我的呼吸才和缓下来。
“宝贝,我决不会把你弄丢了。”
“我也不会把你弄丢了,妈妈。”
我们每天都这样告诉彼此。
Z在我这里待大半天,从午后到黄昏,默默地坐在沙里,喝无味的白开水,眼睛一直望我,或望我的孩子,灰蓝的瘦瘠的腮帮子有些神经质地抽动,眼白也是灰蓝的。我帮孩子搭积木,整理图画书,做点心……他本来是想约我出去的。
他走的时候,步伐很慢,到楼下,走到稍远的大路上,还回头看了两次,我正在看他的背影,迅将自己藏到窗帘后面。
他从那些飘落着粉色花瓣的紫荆树下走过,虽然身姿端正,步履迟缓、忧伤。他走到花园门岗处,不再回头,面朝大街,昂起头来,对保安保持傲慢的姿态,然后消失在人流和雾霾里。
大街上每分钟流动几十上百人,他和他们一样,不会给我留下一丝记忆。包裹着他的幽怨的空气,以及他对我身边这小男孩的妒忌,雾霾一般,迅被傍晚的空旷溶解。
窗外暮色刚刚升起,远处大地黯淡,天空蔚蓝。
多么美好的黄昏!
光线柔和的时辰,是否有小白的背影在那些洁净的小路上移动?他修长的腿线条优美,迈着轻捷的步子,很快被抹进杂树的阴影中……天空的蓝更加深邃,逐渐幽暗,接近宇宙美丽的清冷。正是令我灵感蓬勃的时辰。
我将脸转回一屋的幽暗中,我的孩子是幽暗中柔和的光明,在房间的中央移动。
“妈妈,叔叔走了吗?”
“对,走了。”
孩子一直嘟着的嘴,以及他花瓣一样的两腮,松弛下来。他的妒忌和Z先生的妒忌,差不多是一样的,甚至会过那个目光幽怨的男人。他不了解成人世界的纠葛和未来,显得那么无措,因为陌生男人的出现而不安。他能敏感到,这个陌生男人想要占有他的母亲。他为此愤怒、急躁,不知所以。
我按墙上的开关开灯,灯光打扰了他,转头望我。虽然他已经4岁,仍然无法用语言详述自己的情绪,但他的脸孔却将自己的情绪非常表达出来——他的太阳穴和双唇鼓胀,脸色绯红,鼻翼因为急促的呼吸而抽动。我感到非常内疚,不该答应Z先生来的。
“妈妈,关灯!关灯!”
“哦,木木要过生日了!”
孩子动手解蛋糕盒子的丝带,“我要妈妈买的蛋糕,不要别人的。”
我将Z先生带来的花花绿绿的蛋糕连盒子一起放进大垃圾袋,重新点上蜡烛。我们一起唱歌,孩子许愿后一口气吹灭4朵美丽的烛火。
我坐到钢琴前,给他弹一支旋律简单的曲子。音乐消除了他的紧张,忘记了Z先生给他带来的危机。他掀起我的裙子,在琴凳下爬来爬去,像一只不停地捉自己尾巴的猫。
“从表面来看,你很让人吃惊。”
“谁?你说我吗?”我转过身,孩子站在我身后,一本正经。
“是吗?”我笑起来,“妈妈什么地方让你吃惊了?”
“嗯……”他稍作思考,“但是,我想带你去别的星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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