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我有嘉宾
桑鸿是在意料之中承担下国子监的差事的。毕竟招收女子入学改革本就是个烫手的山芋,又加上事务繁多,这些事用不着劳累大官员,小官员又以各种缘由推脱。桑祈有意让他接手,他也就应了。
只是距离与沈花拾相逢已过去三四日的时间,却迟迟不见沈府的考函。
顾知南走进书房,见桑鸿盯着文册上寥寥的几个名字一脸愁云。
桑鸿再三提笔又放笔,半晌才叹了口气道:“知南,去沈府。”
正值晚饭时刻,前厅有人来唤。殿下虽对下人宽和大度,却不喜被人打扰,侍女不敢叨扰,只好在房外隐约听得里面传来三言两语。
顾知南询问:“属下斗胆,殿下此刻如此着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桑鸿抬手示意他往文册上看。
赵长青嫡女赵媛、冯翊之女冯艳艳、杨言次女杨珂珂……
文字上的几个名字皆是追随桑鸿的官员之女。
张学监再聪明再能说会道,可若不能对症下药,沈花拾怎么会听他的叨叨?
他又不是不知道沈花拾的性子。只是国子监的事情拖不得,夜长梦多难免横生枝节。
“殿下是想劝说沈二姑娘参加试考?”顾知南了然于心。
桑鸿懊恼道:“我劝她她也得听啊?不是劝,而是想问问她为什么不肯来。”
顾知南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只是替自家主子担忧。他不断思量圣上把如此重任交于他处理是好还是坏。处理不好难免引来圣上怪罪,处理好了却依旧要遭来那些守旧派的憎恨,难办的很。
“沐浴更衣。”
顾知南头一次有些迟钝,大白天沐浴?不是说要去沈府吗?
“先更衣再去。”顾知南知道桑鸿的脾气不喜解释,匆匆唤了侍女过来。
等到桑鸿从府中出来已经换了一身天青色的长袍,白玉束发把平时的老成持重除去了些,平添了几分少年感。
顾知南跟随其后,隐约之中从桑鸿的身上察觉淡淡的梅花香。如果没有看错,殿下脸上似乎还含着微笑?
桑鸿不告而来正遇上出府的沈朝夕,两人依礼交谈两句,方知沈花拾的这姐姐对国子监入学一事也是如何积极。
桑鸿见顾知南两手空空,忽想起送给沈故的琼山石墨忘在车内,道:“知南,你回车上把那方石墨取回来。”
沈朝夕本已告别离去,猛得听见这两个字顿住了脚步回首望去。
叶子看着自家姑娘猛的一顿,不明所以。
“阁下等一等。”沈朝夕快步走上前去,轻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顾知南不明所以看了看桑鸿,坦然道:“小人顾知南。”
“顾知南。”沈朝夕一念,又随口解释了两句匆匆转身离开。
沈朝夕已然明白,这就是徐娉婷那日认错的人吧。
叶子羡。
桑鸿略一思索便想明白,道:“想必是徐四姑娘告诉沈姑娘遇见你的事了。”
顾知南低声一吟:“是……”
桑鸿先去见了沈故,方又聊起了月城的军事。宫中军报向来不过是言简意赅,条理分明,总结不过胜败,哪有沈少远的家书说的详尽。
其实沈故并不追随桑鸿,亦不与任何一方倒戈。精忠为国却又独树一帜,也正因这一点,桑鸿从未勉强却很是倾佩。
聊罢沈少远家书一事,桑鸿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只是间接的问:“沈国公家应该也收到考函了吧?”
沈故很快明白了桑鸿来的意图,却疑惑道:“小女们的考函已经送去国子监了,殿下还未收到吗?”
桑鸿愣了愣,忽然一笑道:“想必是国子监那边耽误了,何况无心遗失也是平常的事。”
沈花拾正咽下一口猪蹄儿,看着两双男靴信步停在自己眼下。
沈花拾抬头瞪着眼睛看着两人半晌,扔下骨头抿了抿嘴匆匆的行了个礼。
“殿下、阿爹。”
她心中泛起小九九十分不安。徐博梣这两天一直不停歇的大动干戈寻找暴打他儿子的人,这人不会来告状的吧?
沈花拾的头越来越低,眼神示意桑鸿,颇有求饶的意味。
“老爷,杨御史来了。”好巧不巧,侍女将沈故唤走。
沈花拾大松一口气。
“为什么不肯去国子监?”桑鸿开门见山的问道。
沈花拾不解:“什么不肯去?我和姐姐的考函已经送去国子监了。”
桑鸿见她还是如此厚颜无耻,沉默许久又淡淡笑道:“别装了。”
沈花拾莞尔一笑道:“京都贵女如此多,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殿下何必费心。”
“你真有这么糊涂?”
沈花拾不再胡诌,静言片刻。她当然知道桑鸿说的是什么意思。无非是像沈故说的那样好听,一个榜样。说的难听,一个混头子。
她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便是人缘再好也把控不了其她贵女们报名的思想。
不过是贵女们以她做引头人,贵女父亲们以沈故做导火线。
沈花拾支支吾吾的反问:“我去了有什么好处?”
“读书也能用好处来衡量吗?”
“让我来猜一猜殿下的文册上有几个名字。如果有詹事府詹事赵长青之女,那就先来说说赵媛吧。想必是国子监的王公子弟何其多,定然能寻得一个好郎君。冯太师冯翊之女冯艳艳心气如此高,也没少向殿下献殷勤吧,殿下太子妃的位置确定不考虑她吗?所以,她们哪个不是为好处而来?”
“那你想要什么好处?”桑鸿的语气十分平淡。
“我想要的东西,殿下帮不了我……或许,任何人都帮不了我。”沈花拾慢慢坐下秋千架。
于私,她想要女子凌驾于男子之上至高的权利,害他匪浅。于公,她若撼动王权,她亦不可免。若是如此,她将如何开口?
她一直渴望平权,却又总是没来由的退缩,总是这般的自我矛盾。
“我还是希望你能去的……”桑鸿静静的说。
不等桑鸿说完,沈花拾抢先打断道:“男子入国子监,他日官图胜达,这就是好处。可是女子能得到什么?女子前程限定,不过是得了一个虚名,可是我要是虚名有什么用?”
“继续。”桑鸿笑道。
“我虽无心,但若殿下非要取信京都贵女,无非是好处与前途。”沈花拾凝神看他,见桑鸿一脸微笑,又道:“后宫有宫女等级制度,女官也都有贵女直接垄断,可再努力不过六品封顶。为何不以国子监铺路研习,名正言顺光宗耀祖?”
“所以你就会去了?”
“不。”沈花拾依旧过断拒绝,“我只是为殿下提一个建议。”
桑鸿面色不改,并未因为她的拒绝而不悦,道:“或许这招对部分老官员有那么些推动作用,不过是权欲引人。可对你没有作用不是吗?既然如此,我还是算白来了。”
“天下女子比比如是,我所念之浮游难撼大树。”
“明白了,多谢沈姑娘赐教。”
若是皇权依旧……
沈花拾沉吟道:“殿下现在是个很好的储君,如果……将来也是个很好的明君。”
“两份考函同时丢失,二姑娘总该还我一份吧。”桑鸿微微一笑,“我若不强求,姑娘又怎好替别人做决定?”
“是我该谢殿下并未拆穿我。或许殿下说的都对,但我姐姐勇于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亦是无力。”沈花拾含笑。
“我相信沈大姑娘一定是愿意去的,毕竟宁楷已是定局。至于二姑娘,还望您再度思量。”
提及宁楷,沈花拾微微变了脸色,这才忆起心中的疑问。
沈花拾:“为何要这样做?他们都有凌云壮志,就算殿下不需要他们辅佐,那圣上与朝堂呢?”
桑鸿大致明了她所问为何,道:“你失忆一场,不过两年尔尔,如今遇到亲疏之别就会乱了阵脚?女子入学根本未能成立,如果不派以官员着重,那么你想看到的一切永远都不会实现,只是痴人说梦。”
“殿下做事不分轻重不分所以然吗?他们前往国子监更多的是冒险,只会一团糟。没有前者长辈镇服,只会引起民愤,何况殿下更需要心腹不是吗?”
桑鸿自觉说不过她,便不肯多说。
“徐博梣最近一直在找害他儿子的人。这两日,徐常枫那两只黑熊眼异常醒目。”
“你威胁我!”
“有些事情我虽无力,但却有心。”桑鸿略一思考,如同平时一般笑道:“三日后秋棠宴,我等你的答案。”
桑鸿自我叹了口气,准备转身离开,却看到石案上的书册,“你看的是天涯狂客的《锦绣花都》?”
沈花拾奇道:“殿下也知道这话本子?”
“我很喜欢里面的小欢,她坦然一往无前随心所欲……我一直觉得你和她很像。”
小欢吗?
沈花拾的目光随着桑鸿离去的背影慢慢转移到话本子上,话本子双页平铺,章节末尾:是去、是留,是对、是错,是前世、或今生。
《锦绣花都》是安都风靡正盛的话本子,讲的是男主与女主一起一往无前披荆斩棘成就大业的故事。
沈花拾想过很多次众人喜欢它的理由,因为不曾是那样的人,所以才更羡慕那样的人。把自己不曾拥有的一切寄托在一个虚幻的人物身上,求的解脱。
书中的故事是另一个世界,小欢的人生复杂而又多舛。可她是坚强的,她永远清楚明白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因此从不犹豫亦从不退缩。
或许这些梦中泡影也在某个幻境真真实实的存在过,她才会如此感慨如此放不下。
她或许可以成为那个她,又或许怎么努力都不会再有一个她。
她有些厌恶自己的虚伪。
想起小欢说过,她的人生只能向前,哪怕一败涂地粉身碎骨。
乾清殿。
桑祈坐在高台龙椅之上,瞧着下面对立的两波人马僵持不下,恨不得立刻发病。
真想呕出一口老血来装晕啊。
庭下又是如往常一样,徐博梣和陆正庭两波人马互相抗衡。
平日里两方也是暗下较劲,言语相激。桑鸿一向也是取中立之言,各取所长,各去所短。如今却是一言不发,立于前侧。
因为今日众人所争执的事件,正是由桑鸿提出的。
提升女官制度、并入国子监学。
两方各执一词,各官员虽偶有附和,但以左右两丞为最。
“圣上,破例女子入国子监已是天恩。如今长平王殿下又另起它念,让大梁千千万万的好男儿做何感想?属下斗胆谏君,殿下未免得寸进尺。”徐博梣步步相逼,言语咄咄。
陆正庭不屑一笑,道:“徐右丞此言未免太过,女子入学国子监是圣上的英明神武,贫民尚知一诺千金,你这可是在说圣上的不是?”
“陆正庭,你休要颠倒是非黑白。”徐博梣气急败坏。
陆正庭声音洪亮,不慌不忙,字字清晰,“朝制改革也是常有的事,未经尝试,你怎知女子未不能成我国之栋梁!”
徐博梣用鼻子一哼,甩袖道:“左丞明知,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敢问右丞身上的一针一线,哪里不是女子功德?”户部侍郎冯翊毅然发问,冷冷一笑。
“你别胡搅蛮缠!区区女子之身,成何气候,成何大业!它日传播四海,岂非让四国笑话!”徐博梣面红耳赤。
“哼……”陆正庭以一字回应。
桑鸿一直面不改色的将几人的话听完,见两人短暂的休战,才开口,道:“圣上请听微臣一言。”
“长平王直言。”桑祈重重咳了起来,半晌才又平复。
这可真不是装的,但到底是真不舒服还是被气的,还未可知。
“两位丞相争执之言无非是因为政策是否能够顺利推行,女子是否能够成就劳业。”桑鸿进步徐博梣,礼道:“若是女子顺成大业,右丞可还有理由反对?”
“绝无可能。”徐博梣好一副义正言辞的做派。
桑鸿笑道:“既然如此,右丞又为何不敢一试?”
“胡闹,事关国家命脉,怎能任由一试二字言语?”
桑鸿轻轻一笑,漫不经心道:“右丞刚才还口口声声说区区女子不成气候,现在又说区区女子就可撼动国家命脉了吗?右丞的话,实在令人费解。”
“你……”徐博梣无言以对,气的手指头都颤动了。
四目交错,饱含深意。
------题外话------
已经是佛系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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