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岳川
也许舅舅怕说了以后会惹得他多思多虑,不利于养伤,所以才什么事情都背地里一个人扛着。
谢城很快想通了理由,为自己居然怀疑起了小舅舅而懊恼不已。
他敲敲脑袋,吹熄蜡烛,重新躺回床上,可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那两个梦反反复复在脑海里涌现。
鹤飞环的温情、谢骧的担忧、鬼脸的悲怆……每个场景都太过真实,让他忍不住要多想。
要不,等舅舅回来了,都说给他听听。
谢城心事重重,唯恐再做噩梦吓醒,便把鹤溪山换下来的道袍抱进怀里,嗅着令人安心的甜香,不多时沉沉睡去。
门外,一个身影长久站立,等屋里少年的鼻息终归于均匀,他并指念诀,窝在床脚的棉被自行展开盖到了少年身上,他方提步离去。
鹤溪山雇了匹快马,连夜疾驰出城。
马乃凡马,却在他的驾驭下四蹄若奔雷,弹指间跨山越海,穿云破雾,伴随一声长嘶,稳稳落在岸边。
鹤溪山拂袖而起,烟波浩渺中,一只白鹤遽然振翅腾飞,其鸣清厉,双翼平展开足以遮天蔽月,掀起的流风将下方湖面卷出巨大漩涡,少时,两条妖蛟破水而出,游到半空,双双现出人形。
一斛珠、泽相海跪地叩首:“恭迎岳川神君——!”
白鹤敛翅息声,风波归于平静,鹤溪山落脚云端之上,玄衣华服,三千雪发飘飘,将手一抬:“免。”
一斛珠、泽相海谢恩起身,异口同声道:“不知神君唤我兄妹觐见,有何事吩咐?”
鹤溪山开门见山:“半个时辰之内,烦请二位遍查四方水域,将五百三十六只罔象尽数捉捕归案,押来予我。”
“什么,才半个时辰,要五百……”一斛珠失声,泽相海暗地里扯她一下,抱拳道:“尊令!”
“有劳了。”鹤溪山颔首。
二龙即刻前往捉鬼,半个时辰刚过,准时现身,泽相海张口吐出一颗龙珠,双手捧过头顶:“小龙无能,只勉强捉到四百零八只水鬼,请神君查阅。”
珠子为龙族专门用来存放灵物的宝器,无论多少东西,通通都能被塞入其中。
独居习性的罔象们被一股脑儿关在里头,平生从没见过如此多的同类,一山不容二虎,为了争夺新的“地盘”,它们立刻开始自相残杀。
鹤溪山不在乎它们的死活,接过珠子致谢:“暂借宝器一用,改日必登门奉还。”
泽相海、一斛珠忙说:“言重了,小龙恭送神君。”
目送鹤溪山骑马照原路返回,一斛珠浑身卸了力,一屁股坐到水面上,鼓嘴抱怨:“累死我了,什么神君嘛,自己动动手指就能做到的事情,偏要来使唤我们,真是好大的官威!”
她修成的人身看着像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大眼睛圆脸蛋儿,两肩各垂着油长的麻花辫,透着股子机灵可爱劲儿。
实际她的年岁已过二百七十载,正是条刚通灵智不久的小妖。
她见泽相海还盯着岳川离开的方向发呆,怪道:“你不是说在昆仑一众上神里,唯有岳川神君的性情最平易近人吗,可我今日怎么瞧着他处处都特别讨人嫌?”
“嘘,慎言!”泽相海的面貌相比之下更加老成,发间隐现花白,乃是条得道两千年的大妖。他一向习惯了妹妹口无遮拦,当下也只是轻声呵斥,“背地里诋毁神明,可是犯了大不敬之罪。”
一斛珠哼哼唧唧叉腰:“本来就是嘛,明明在岸边施一个召唤咒就能把咱俩叫出来,他非要用蛮力搅得整座湖都不安生,我看他不光会耍威风,脑子也不怎么聪明。”
泽相海道:“你年纪小不经事,晓不得里头的缘故。”
“耍威风能有什么缘故,无非瞧不上咱们妖的出身呗。”
“非也,那是你没见过从前的岳川神君,当真润泽如兰一君子,贤名远播四海外。昔年他掌管天下灵岳川海,治下十分宽厚,即便有作恶多端的孽障冒犯到眼前,他也连脸都不曾红一回,更甚者亲自悉心教导,直到它们改邪归正为止。你鲤叔年轻的时候脾气暴躁,有次一怒之下打伤了半个村的捕鱼人,本该是死罪,幸亏岳川神君帮忙在昆仑面前求情,最后只剥去了他半身的鳞片,流放到蛮荒之域受干涸之苦五百年,岳川还亲手将他的鳞制成药粉,挨个送到伤者家里,用以减轻他的罪孽,否则鲤叔现在都不一定回得来,更别提还能在家好好颐养天年了。”
一斛珠听的唏嘘不已:“怪不得爹爹吩咐过,只要岳川神君有令,你我必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对神来说,鲤叔不过是泥泽里修为最低微的散妖,岳川居然也能做到一视同仁,还不惜纡尊降贵地帮他求情。这么说来,岳川的神品倒也很好嘛,可这么做,他图什么呢?”
“谁又知道,”泽相海摇头,“可惜在他历劫归来后,一切就都变了。”
一斛珠捧着下巴,好奇瞪大了眼睛。
泽相海回忆道:“三百多年前,岳川转世投为凡胎。大家都清楚,凭他积攒的功德和跟昆仑的关系,此番只要走走过场,熬完坎坷的一生,便能回来得证大道,接掌昆仑主圣之位。可他偏不知道犯了什么邪,明明渡劫渡得非常成功,途中还亲手斩杀掉了祸害天下的当世大魔头,赢得举国百姓的称颂,可谓锦上添花,名利双收。但他后来不仅放弃了成圣,从此还像变了只鸟,镇日闷在窝里,既不出门,也不见人,甚至荒废修炼,懒怠政务,性情也越发古怪起来,经常做一些教人摸不着头脑的事。麾下的妖仙精怪即使打得头破血流了他都不愿多管,除非要闹出人命,他才会勉为其难出来镇镇场子——像今天这种情况都算正常的了。”
一斛珠一锤掌心:“怪不得连钩蛇那样的软脾气为了见他一面,都不惜动用妖力伤人闹事了。可恶,在其位谋其职,他的劫难道白渡了吗?”
泽相海接着说:“他的反常最终惹怒了昆仑,被贬入上玄峰顶思过,麾下掌管的一半山海大川也被移交给师弟林风真君暂管。众神本以为他会很快想通,谁料到他不光不悔改,还在上玄峰顶自行创立了一座道观,广招凡人门徒,私下里更与鬼帝来往密切,大兴往生超度之术,说是要化净世间一切邪魔,弄得神不神,鬼不鬼,人不人的,丢尽了昆仑的脸面。”
“鬼帝……他不也是昆仑出身的吗,同门之间,来往密切些又怎么了?”一斛珠不解。
“你有所不知,诞生自昆仑的神之所以能凌驾于其他众神之上,是因为跟我等靠自身修炼得道的灵物不同。他们获生于天,无父无母,承载着存续神脉、治世救人的责任。例如岳川神君,虽本相为区区白鹤,实则他以昆仑灵川为骨血,山海精气为魂魄,降世时机缘巧合投身于鹤胎,所以便以鹤身示人,对他们这样的神仙来说,法相只是寄托皮肉的表象,并不代表他本身就是只鸟。”泽相海说。
一斛珠被噗嗤逗乐:“意思是说,就算他投个猪胎,一天到晚以猪身示人,也并不代表他就是头猪咯?”
“咳,”泽相海掩唇,“理论上没错……鬼帝则不同,神族禁止繁衍后代,除了万万年难遇的降世神出现,其余的神都是昆仑在三界内挑选出来的灵物,指点飞升后,再委以他们重任,鬼帝就是其中之一。”
“哦——原来一个亲生的,一个捡来的。一个位份高贵,一个出身平凡。这么看来,岳川倒是和从前一样不在乎门第高低。”
“门第还在其次,鬼帝前身是个凡人,三界内,唯独凡人修仙最为不易,他经昆仑点化得道,却完全是个忘恩负义之辈,平时根本不听宣召,也坚决不认昆仑为师,还时常做出大逆不道之举。奈何他已经金身成圣,贵为鬼域君主,已经没人能够撼动他的地位分毫,所以昆仑跟他的关系一直非常紧张。”
“唉,真是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一斛珠听腻烦了,倒头栽入湖里,片刻后冒出颗龙脑袋,嘴巴一张一合,“原来做神仙也有许多的烦恼,还是我们做妖精的好,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鹤溪山奔马至半途,马儿四蹄忽然失去力气,猛地扑跪向前。
他打马上摔下来,滚出好几米远,捂着胸口摇摇晃晃站起身,拧眉顿了须臾,蓦地喷出一口鲜血。
眼前天旋地转,他倒退数步,背靠一颗大树歇息了片刻,从怀里取出那枚龙珠,准备施法将所有罔象都释放出来。
试了一次,没有成功。
再试一次,仍旧毫无动静。
他颓然垂下手,指尖战栗,咬牙忍住四肢百骸侵袭而来的绞痛。
衡云一次性抽走了他半数的修为,致使他经脉严重受损,隐在崩裂的边缘。
近些天没怎么动用法术,本来恢复了二三,结果他方才强行呼唤两条妖龙的时候,竟给生生震碎了一股心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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