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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补药


“虎威军中有一处机密要塞,日夜都有重兵把守,方圆五里,等闲不肯教人靠近,溪山冒死潜进去看了,里面除了不可计数的盐堆,另有几套完整精良的制盐器具”

        “嗯?什么?”

        太叔凤之猛然惊醒,才发觉刚刚打盹,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茶杯早已不知所踪,他梭巡了一圈,最后在晋慕贤的手中找到了它。

        “我说——”晋慕贤把杯子放到桌上,屈身蹲了下去,扶住凤之的双膝,“你清醒了没有?”

        太叔凤之愣愣看了他片刻,眼神里的光缓慢聚焦,最终唰的一凝。

        晋慕贤知道,他这便是回魂了,于是接着说:“闫世辉不仅在私藏官盐,他还在自行制盐呢。”

        凤之眉锋微扬。

        沉思须臾,他摸着下巴,不失赞许道:“哦……这便说的通了。闫世辉没能耐自己搞来那么多盐具,徐石头虽然搞得来,却没有这么大的野心,看来幕后之人果然是晋慕忠。没想到从前真是小看他了——日积月累的偷盐,风险太大,而且撑死了能赚多少?倒不如直接制盐来得痛快。好啊,大舅舅好魄力,如此,围城抢粮、草菅人命、私贩官盐,条条大罪,徐梁玉及闫世辉必死无疑了。”

        说到激动之余,他眸放异彩,连脸上都添了几分不大正常的血色:“小舅舅,这样一来,你便能留在北境,长长久久的陪着我了。”

        晋慕贤的目光闪了闪,犹豫道:“阿城,你不要太乐观了……目前为止,这些勾当明面上都是闫世辉在做,徐梁玉始终缩在背后,滑头得很。等事态暴露,他大可以将事情撇得一干二净,顶多落个失察糊涂、包庇下属的罪名,恐怕死是死不了,如果大哥再执意保他,那他甚至可能还会继续留在军中做校尉。”

        骁骑游击军是一支所向披靡的队伍,徐梁玉在沙场上敢冲敢拼,麾下的兵将也是自成一脉的勇猛强横,颇得皇帝圣心,只要他不倒,晋慕忠的地位就会“固若金汤”,难以攻撼。

        然而凤之微微一笑,胜券在握:“你且等着瞧吧,我说他必死无疑,那他绝活不到明年的今日。”

        晋慕贤见他如此,表面信任万分的点头附和,心中却仍然忐忑。

        晋家三口回京述职的圣谕一出,北境总军立刻分为了两派,其中一多半都依附于晋慕忠,剩下的一小撮,则是跟了晋慕贤多年的兄弟兵。

        在军中,势力便代表了能力,他不如大哥远矣,实在很适合被弃为质子。

        尤其,他还和太叔凤之走得太近。

        晋元帅毕竟老了,北境早晚要落入忠贤两兄弟其中一人之手,大家都心知肚明。晋慕忠好大喜功,不算个良主,晋慕贤倒是仁声在外,可他偏偏爱跟朝廷派来的监军搅和在一起,很像一个两面派。

        晋慕贤也不想做两面派,但他没办法,怪就怪他从一开始就选错了路子,被凤之吸血虫似的扒上以后,甩都甩不开。

        当年,皇帝因为司天监一句“大皇子乃妖星降世,是为不详”的批言,将年仅十二岁的太叔凤之扔来北境历练,连个贴身侍婢都没给配备。

        时正值隆冬,少年体弱的凤之不负众望感染风寒,后来发展到高烧不退,水米难进。是晋慕贤于心不忍,衣不解带地照料了他三天,期间不顾身边人阻挠,遍州城的搜罗来无数名医大夫,才勉强将他一条小命留住。

        自此,凤之就化身为了墙缝里的一株杂草,拖着破败病体,藏在阴暗角落,等旁人渐渐都遗忘了他,他却不声不响地飞速窜高,转眼间长成了难以撼动的参天大树。

        连晋慕贤也望尘莫及。

        近些年来,仗打得越发艰难,有一半的原因都得归功于太叔凤之。

        为了在皇帝面前挣脸,他穷尽机会缩减北境各军的用度,不光裁撤掉了大量骑兵、车驾、弓弩、飞鸢,还用省下来的钱和兵马给边境三州的郡守设立了守城卫队,美其名曰“全副武装”,言,再碰到东胡、乌丸趁陈乞两国交战,过来浑水摸鱼偷袭边城时,不必现从北境大营集结兵力还击,直接动用守城卫队就可以及时将他们驱赶。

        此举乍听起来省时省力,是件惠及民生的大好事,实则原有的北境兵力被极大拆分,真到了要打仗的时候,各州郡守拥兵自重,谁也不肯听谁的调派,光四方扯皮就能空扯上半个多月。

        北境总军兵马不足,回回只能现起征兵令,征来的兵往往又良莠不齐,没有受过严格训练,上了战场,有的连刀往哪捅都不知道。战事因此被拖慢,更加重了资费消耗。

        没钱,朝廷又不给拨款,强敌当前,儿郎们不能喝西北风,将领就只能挖空心思想别的办法——有的变卖私产,有的四处筹借,有的化身兵匪烧杀抢掠,拆了东墙补西墙。

        晋慕贤贵为小舅爷,自有一番体面,绝然不能低三下四的去找人借钱。私产快见空了,他就只好偷偷摸摸带着兵,冒着被敌军发现的风险,漫山遍野地去剿匪。那一阵子,本该是匪患最猖獗的时候,他愣是把山川之间收拾得“一尘不染”,连藏进地底下,只剩个光杆司令的匪头都被他揪出来,扒掉皮衣裤衩拿去变卖。

        他不是没有跟太叔凤之提过意见,却只换来小外甥暧昧不明的一笑,并且笃定地说:“小舅舅,你等着瞧吧,往后,你会明白我的苦心的。”

        等着瞧,等着瞧,总是要他等着瞧。

        他的外甥牢牢把他攥在手心里,逼着他站队到自己的阵营中去,私底下却不肯将诚心交付,总是吊着他,牵着他,把他忽悠得团团转。

        有时,他真恨不得自己是一条蛔虫,钻进外甥的肚子里去,看看他到底生了几个心肝。

        虽然他承认,从前确实曾将宝压到凤之身上去过——老皇帝风烛残年,膝下仅有凤之一个儿子,等哪天嘎嘣一蹬腿儿,别管凤之是不是妖邪降世,就算他长着三头六臂,那也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可现在……现在晋贵妃肚子争气,又生了一个新儿子,还是个健健康康、吉祥如意的好儿子!

        太叔凤之没戏了。

        晋慕贤蹲在床前愁眉苦脸,凤之耷拉着眼皮,浓密的睫毛低垂,将他的一概反应尽收眼底。

        “北境黑市,盐价走向如何了?”凤之突兀问。

        “低了不少,”晋慕贤回过神,答,“溪山暴露后,闫世辉就在忙着脱手白盐,外加转移盐具,我派兵在各处关卡埋伏了几日,为了使他放松警惕,故意放走了两批贩盐队伍,如今正到了该收网的时候了。”

        凤之沉默了一下,点头:“好,小舅舅,你去罢。”

        “不着急,闫世辉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搬家,要收网,起码也得等入夜。”

        “你去罢,”凤之闭上双目,“我有点儿累了。”

        “啊……哦,好,那你……”晋慕贤尴尬站起身,“那你好好休息。”

        他穿上外衣,里外不是人的杵了一会儿,末了留下一句“我改日再来看你”,便踩着风火轮,鬼追似的刮走了。

        偌大寝殿,随着晋慕贤的离开重新归于寂静,片刻后,响起凤之急促的喘息。

        他扑通栽回床榻,牙关紧咬,浑身哆嗦,挣扎着伸出手去抓床头的铃铛,丁零当啷的声音接连晃了几声,月娘小跑进来,乍见此景,也不惊讶,十分镇定地先把凤之扶坐起身,拿个软枕让他半靠着,又从柜子里取出一方锦盒,盖子打开,红绸布上躺着颗乌黑的丹药。

        月娘把丹药放进温水中,慢慢搅着化了,随后交给太叔凤之。

        凤之看也未看,仰头一饮而尽。

        他就这样抱着双臂蜷缩在被子上,牙齿打战的抽搐了许久,月娘屏住呼吸守在旁边,等他逐渐舒展开四肢,脸色也泛出红润了,便轻轻俯下身去,在他耳边唤了声“爷”。

        凤之如同受到某种召唤,眼睛应声睁开一条缝隙,低低地问:“京城……给我来信了吗?”

        月娘摇摇头。

        凤之于是翻过身,张开双手,仰躺在柔软的被褥间,迷蒙看着床顶:“是啊,她有了小皇子了……”

        耳边窸窸窣窣一番响动,接着,裤腰带被解开,女人柔软的躯体覆压而来。

        凤之起初觉得痛苦,后来干脆拿衣服盖住脸,不去想,不去看,单纯忍受着,待一场事毕,月娘掀开他头上的遮蔽,惊见他大汗淋漓,唇色惨白,不由得吓了一跳。

        “快来人——”

        “别吵……”

        话喊到一半,凤之握住她的胳膊,有气无力道:“别嚷嚷,让人知道我差点死在……是你脸上有光……还是我脸上有光?”

        月娘听话住了嘴,咬着下唇,泪眼婆娑地伏在他胸前,蚊子哼鸣般的抽泣。

        凤之被她吵得脑仁生疼,但不忍心在这种时刻打发她离开,只好有一搭没一搭拍着她的后背:“行了,哭什么丧,你主子我命大,几颗补药而已,还不至于……”

        话未说完,他突然推开月娘,捂着嘴巴侧身急咳,因为脱光了衣裳,所以坦露出了过分单薄的上身,十九岁本该风华正茂的年纪,随着窄腰扭动,凸出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肋骨,发丝垂落下来,与肌肤相对,黑得太黑,白得太白,不像活人,像死去多日,还没有开始腐烂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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