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裂脑人（2）
空气中唯有宁静的呼吸，以及洗碗机工作的轻微转轮音。
斯洛芬望了客厅角落的高大主机一眼，仿佛在等待主人家为他沏茶一般悠闲：
“原本警告我只说一遍，但毕竟你是特殊的，所以我亲自来了。”
周阎冷眼旁观一切。
身份不同，眼界不同。
他们间根本就不存在平等的交谈。
“知道这世上为什么需要猎人吗？”
这一刻，银发男子突然自顾自的微笑，说起了偏题话。
“当然，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政府需要正当理由销毁那些残余，社达法则再适合不过。”
月光般的男人自顾自的说着。
“但是还有另外一点。”
“知道什么叫做‘软屏障’吗？”
“poimnios（羊群们)，翻得过高墙，却翻不过铁丝网；翻得过险崖峰，却跃不过平面海。”
“道理到了ether（以太)界也一样。”
制造敌人，一直是斯洛芬的特长：
“自从基因大融合后，确实已经一百年没有打战了，但这个世上，没有矛盾就没有进步，文化越来越趋同，社会就如一潭死水。”
“唯有活蹦乱跳的羊肉才更加鲜美，所以军区才设下了‘铁蒺藜’，允许人们看见虫族的存在。”
美丽缠绕的血色铁蒺藜，象征的禁忌与破界。
可爱的羊群们，隔着一道薄薄的铁蒺藜朝自由的远天遥遥相望。
那一刻，它们心中的世界变大了。
只可惜，因为蒺藜的存在，它们永远与彼岸的芳草，一墙之隔。
“寤寐求之，求之不得，欲望就是最大的痛苦。”
那一刻，它们嫉恨，气急，内心扭曲，当然，也有一部分陷入真正的麻木。
但最终都只能跺跺脚。
公羊们变得好斗癫狂，领头羊失去话语权，疯羊也越来越多，节俭，禁欲，以己度物，眼睛失去了标杆，要求越来越苛刻，自然也越有活力。
“当人的欲望被无限放大，自我就会被掏空，一旦失去了自我，就只能陷入永恒的孤独，到时候，在权威面前，自然而然的乖乖把命运交付出来。”
那一刻，银发男子肩上的安那其军徽散发着和他一样的铁血冷光:
“我身为军人的唯一使命，虫子飞不进来，羊逃不出去，这就足够了，所以我从来不拦着人民翻墙，相信当他们看见挂着铁蒺藜上血淋淋的一幕，会意识到社会的仁慈。”
“而你们猎人，正是月民与虫族之间的铁蒺藜呀。”
“周阎，你曾经是一块很好的宣称牌，代表人权与最高正义，但现在，你越界了。”
那一刻，银发男子从沙发上站起，言语瞬间严肃起来:
“一周前你到哪去了！对着镜头说了什么？”
话音刚落，黑发青年的瞳孔有瞬间紧缩，他没想到，斯洛芬竟是因为这个找上自己！
“明知故问很有意思吗？再说，我又不是你们联邦的公民，长臂管辖也管不到这里。”
“你做的那些事很危险，已经引起了负面反响，上面注意到你，让我替人民‘惩罚’你。”
空气中回想着冰冷的余音，银发男子一步步朝周阎走去。
听见惩罚的那一刻，棕红的瞳孔在暗光下紧缩，下一刻，咧嘴无声而笑。
“无聊至极。”
枯燥时代，一切有关人类的消息都如此无聊，千篇一律。
只因说出了与一些人心愿相悖的真相。
一周前，他这轮狩猎工作刚刚结束，战利品是一只黑腹狼蛛。
而当他处理好尸体准备离开时，却意外发现树洞里藏着一个白色卵袋。
正巧，那一幕被流量猎人的无人机拍摄到了。
于是乎，几乎在一瞬间，四面八方的无人机如创世纪一般的纷纷朝孤岛聚拢。
一架架无人机背后的操控者们在森林的尽头兴奋的大吼。
大声宣读着直播间里刷屏的道道指令——
什么火刑、硫酸，什么以绝后患、替天行道……高人指点，上帝们“帮着”周阎拿最好的主意。
并且，颐指气使的督促着周阎赶快行动，让他们饱观一场血之盛宴。
周阎，身为他那个狩猎民族的最后一名幸存者，一生贯行母亲教导他的祖辈习训。
万物有灵，敬畏自然。
即使是饲养驯鹿，和牡丹江犬们生活在一起，也不能把自己当做主人来看待；对猛兽不能直称其名，对熊称‘老爷’，对老虎则称其为‘兽王’。
自然不会从命。
这些人粗鄙的话语，这种残忍，这种愚蠢，你永远想象不到原因，但已经触犯到他价值观的底线，于是，周阎盯着镜头直接一句:
〔滚，我还没闲到折磨一群没手没脚的若虫。〕
但关键是下一句：
〔它们不因有罪而死，我不因挨骂而生，弱者才会对弱者开刀，强者只会向更强者。〕
说罢他就扛起器械，拍屁股走人了。
互联网承载着令人窒息的脆弱。
周阎从不关心这些舆论应当如何发酵，却无法想象这些娱乐附庸们竟然能无聊的到这种程度。
暗中，这简简单单的两段话被颠三倒四的反复剪辑与分析，甚至在五大行星网区里产生了激烈的哲学争辩，制造了一轮又一轮的话题后，终于从道德层面降升为政治层面。
〔鄙视人类〕〔反社会人格〕〔lachesi□□〕〔崩坏宣言论〕、〔超克虚无〕〔失去兽性，失去一切……〕
最终，以太网上形成声势浩大的讨伐之音。
一墙之隔，所有人都是正义，这一刻，周阎站到了所有人类的对立面，沦为众矢之的。
但下一秒——
“周阎，你没听懂我的意思。”
银发男子突然上前一步。
周阎一个回神，差点被桌凳绊倒。
“更关键的是，不会有人爱铁蒺藜的。”
斯洛芬的声音清晰的从头顶传来，仿佛通过机械敲入骨髓:
“所有人都怨恨它，痛恨甚至超越蒺藜外的世界，蒺藜是真实，外界是幻想，他们恨不得把真实撕烂、扯碎……”
“但，羊是联邦养的，蒺藜是我设的，我怎么可能弄坏我的蒺藜。”
故步自封，也是一种骄傲。
他们都是骄傲的人。
银发男子面带从容而仁慈的微笑，但以周阎的高度，只能望到一个抛物面的寒影:
“你将会是最好的猎犬，而我与蒺藜永远站在同一边，周阎，我希望你能接受我五年前提出的条件。”
不了了之的天空乐园，再度放上台面。
“……”
继沉默之后，周阎突然冷笑:
“呵呵，斯洛芬，这究竟算什么。”
仿佛听见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莫名其妙跑过来让我逃跑，以为用这点威胁就能让我自乱阵脚，别做梦了，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已经过时了，还是说斯洛芬，那么多年的军统生涯，让你得老年痴呆了吗？。”
当麻烦找上门，一定是以救世主的形式。
这点，周阎五年前就深有体悟，这些人一个个都抢着当救世主呢，还想让他屈服，自动认输，为直播里说的话公开道歉？
不可能！
“斯洛芬，还是那句老话，弱者才会对弱者开刀，强者只会向更强者。我的命运不需要任何人来拯救！滚吧，滚回你老年碉堡！”
周阎举起手中的枪，直接瞄准这掌控七区的最高长官。
空气中剑拔弩张，有什么因子在激跃的跳动。
“确实，能做到这一点，你真的很不错。永远不被束缚的巨狼芬里尔，这个外号很适合你。”
银发男子点点头，中肯的评价着:
“他们都猜错了，包括我本人。”
“这五年来，你一点没变，朗尔城只会放大你的乖戾，但这正是达达痛恨你的原因，也是那些疯子为你痴狂的原因。”
“是我小瞧你了。”
斯洛芬得出结论。
“好了，现在言归正传吧。”
银发男子毫无忌惮的朝枪口走来:
“或许，当初把你唤醒前就应该给你进行洗脑手术，好在现在也不迟，受人之托，我是要保护你的，来，别害怕，把身体交出来吧。”
一瞬间，空气中有激电闪过，灯泡爆裂，黑暗降世。
“…”
周阎被攒起的电流击中，浑身抽搐，手中的枪支坠地。
“咚”的一声，撞上了身后的餐桌！整个人瘫软在桌延上。
拼命的死撑着。
晕眩袭击着大脑深处，麻痹从舌根深处传来，一双银牙咬得死紧，依旧无法克制肌肉的颤抖。
“来吧，芬里尔，这是大脑传感器——公民芯片，我会很小心的，放心，之后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妥当，趁这次机会，成为我独属的猎犬……”
眼中俱是不甘，虚脱的身体交迭在男人的怀里。
话音说到一半戛然而止，银发男人抬眸，淡笑:
“看来，你还养了一只可爱的小猫咪。”
这一瞬间，周阎的全身骤然紧绷！！
呼吸都要停滞，血液逆流，手心额角沁出冷汗。
僵硬的回眸:
〔小涅……不要过来……〕
此时此刻，那个黑发少年就落落大方的站在过厅的走廊前。
也不知一直站了多久了，只是当斯洛芬注意到他时，少年就朝客厅中央走去。
路过餐厅时，从餐桌上抡过了白瓷杯。
越过二人身前，最终，默默坐回到他专属的紫色沙发上。
朝窗外眺望。
表情淡淡的，看不出神色，仿佛正在幽静的欣赏远天月光。
黑眸与黑夜融为一体。
茶杯的搅拌棒，时不时发出当当脆响。
也是当前，唯一、微薄的存在感。
“当当当——”
“当当当当——”
斯洛芬看了一眼少年的侧颜，即刻便收回了目光，放下手中的芯片，低眸对着身下之人说道:
“周阎，你可以绝对信任我。”
“这是我私人通讯仪，遇到任何麻烦直接联络我。”
说完，斯洛芬将一个薄薄如裁纸刀的银色盒盘放到餐桌上。
朝门口外走去。
只是开门的那一刹那，银发男子突然又回眸道:
“哦，对了，差点忘了。”
“我带了伴手礼，虽然现在我这张嘴巴如今已经尝不出什么甜味，但都是精心挑拣过的，希望你会喜欢。”
月光溢入，此刻，周阎才发现，跟随斯洛芬一起前来的，竟然还有一个机械士兵！
就站在半米不到门阖外，高大的身形几乎占据了五米楼道的一大半！
斯洛芬从机器士兵的手中接过一个艳色礼盒，放到了玄关地板上，随后，这个高挑的军区将领就关门，离开。
黑暗回归，暗中的黑眸紧紧闭起。
苦涩如喉结一般，吞咽不下，无法诉说。
……
只是此刻的周阎并不知道，斯洛芬的离开，只不过是日后黑暗的几年里，一个开头的警告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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